《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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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城中心小学教师 符国芬
有些事情，不是因为希望才去坚持，而是因为坚持下去才有希望。
——题记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的她。她，也静静地看着我。难得有这么闲暇时间细细端详她。气质犹在，却难掩岁月留下的痕迹。细小的鱼尾纹，时隐时现，随着眼睛的眨动，似乎看到了它的跳跃。两鬓的斑白丝丝入眼，晃眼而又突兀，与她的神韵极不相符。她应该起床没多久，恍惚的眼，泛白的唇，倦怠写满暗沉的脸。看来一夜的睡眠未能缓解她昨日的疲惫。
她抬眼看了看我，然后扶额轻叹：“唉，又是忙碌的一天！”我突然心一紧，莫名心疼起来。我是了解她的，三十年一心扑在自己的岗位上，竭尽全力，费尽思量，用一份责任和担当赢得一片赞誉。
“你，选择这个职业，后悔吗？看你每天这么辛苦。”我心里很涩，打量她很久，哑声问了她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她眉头一挑，“后悔？不不不！尽管辛苦，但内心丰盈。”她舒展眉心，嘴角上扬，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
“一个小女孩，因为其父母婚姻的问题，她的思想波动很大，学习成绩更是每况愈下。她变得忧郁、沉默、任性又偏激。我很心痛，小女孩以前是多么的活泼开朗啊，可如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顿了顿，让我的心也跟着紧了一下。
“然后呢？”我咬着嘴唇轻轻问。
“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朵花骨朵在我面前凋零呢？我把她带在身边，像自己的孩子一般，了解她、走近她，让她参与我的生活，感受我对她的期待，和她共情共生，促使她信任我，并愿意亲近我，‘亲其师，信其道’嘛。”
她沉浸在回忆中。
“毕业典礼那天，我最后一次送他们出校门。她走出校门又转身跑向我，紧紧拥抱着我，一句话没说，然后向我深深鞠了一躬。当时我的泪就夺眶而出，感动、辛酸、不舍。”她眼底闪着泪光，唇角上扬，向我眨了眨眼，“你说，拥有这么幸福的一刻，还有什么付出会不值得？又怎么会后悔呢？”
我动容了，为这美丽的故事，还有此时满脸绽放的光彩她。我知道，她是一名普通的小学老师。
“这么多年，你就没有遗憾过？”我刨根究底，心里也想挫挫她的锐气。
“遗憾？确实有。”她神情一下子落寞了很多。我又隐隐不安，感觉到了自己的残忍，揭开她的伤疤，触到了她的痛。
“每次看到有学习能力却不想学习的孩子，心底都会有深深的无力感和心痛。最让我感到自责心痛的是那个小男孩，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她又一次铺陈开来。
“他真的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圆圆的脑袋瓜里装满了各式各样新奇的想法，只是脾气有点急躁，好动贪玩爱恶作剧，唯独不爱学习。”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唉……”
“每一个问题孩子的背后都有一个问题家庭。”她有些激动，双唇轻颤，眼角的鱼尾纹突突跳跃着。
“我带了他两年，非常不容易的两年。在了解到他特殊的家庭背景后，我对他制定了周详的成长计划，帮扶、鼓励、辅导，甚至为他量身定做班级小助手推选细则，让他参与班级的各项活动，感受自己在班级、在同学心中存在的价值。同时对他家长进行家庭教育的沟通引导，帮助家长如何建设一个健康的家庭教育环境。”
“两年，他健康、快乐成长。至今脑海里还时时想起他虎头虎脑的机灵样，一脸灿烂的笑容。”
“那应该很好啊，怎么就成为你的遗憾了？”我连连追问。
“几年后我在大街上偶遇他，他竟然装作不认识我，避开我就走了。我当时就怔住了，傻愣了好久。”她呆滞片刻，双眼发直。看她神情，我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那一定刺痛了她。
“其实在遇到男孩之前，我就有所担心。一次的饭后散步，偶遇男孩的奶奶。我问起孩子的近况，奶奶语未出，泪已流。她告诉我，小男孩到了初中勉强坚持到中学毕业，家人出钱好不容易帮他申请到了一个民办中专学校，他上了一年就辍学在家混社会。我真的很震惊，他不至于如此啊！”
“后来在和一个老师闲谈时，无意说起这个小男孩。说是在初中就谈起了恋爱，经常逃学在外，被家长逮住就是一顿死揍。”她突然哽咽起来，语不成句。
“这就是我的失职啊，我怎么可以在两年后对他不管不问呢？身为教师，明知道教育是一条漫长的路，我却让他戛然而止。如果我一直关注他，在他成长的关键期给予他一定的帮助和指引，他一定不会是如此这般糟糕的状态。那两年，他很相信我的。”
“这怎么能怪你？一个学生，你负责他两年，能负责他一辈子吗？人生之路，总要他自己学会走，自己去经历，自己去承担。”我努力替她辩解。
“不不不，一名教育工作者，育人的真正内涵不仅仅是这眼前的两年，而是应该延续在每个孩子的生长拔节时。既然你能影响他，那么就应该让这样的指引持续下去。因为在那两年，他还是一个孩子啊，一个习惯还未养成、价值观还未成型的孩子，身为教育人，又怎么可以断然放手呢？”
我被她说动了，想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她。
不等我开口，她又说道：“从那以后，每个从我手中走过的孩子，我基本都会备注，一些有个性的孩子，我还会用心建档，偶尔跟他们聊聊学习，聊聊生活，只是不再以老师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大朋友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我不想让这样的遗憾再次发生。”
我突然想流泪，心疼着她的心疼。我想深深地拥抱她，像那个小女孩一般，给她一个爱的拥抱。于是轻轻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对她说：“你，辛苦了！但，一切，都值得！”
这是我能想到的给予她的最大的肯定和鼓励。尽管手指触碰到的是一面冰冷的镜子，感受不到她的温度，但我的内心，却是一片火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