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云初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我这十年,说起来,还是有意义的,因为,这些年来,我比较专注地做了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
小学时,养病在家,无意中翻到一本残缺不全的书(后来知道是《红楼梦》),字是繁体字,又是竖排,读起来颇吃力。就是这本书,让我着了迷——里面的景色描写,人物对话,多么的熟悉和亲切啊。
初中时,从课本上读到孙犁的短篇小说《荷花淀》,唤醒了我对《红楼梦》的记忆,孙犁小说的语言,仿佛相识。这篇小说,深得我心。
我大约就是在这时候喜欢文学的,并且暗地里做起了作家梦。
对于当时的农村孩子来说,这样的“爱好”无疑是要被视为“不务正业”的。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长,抑或我们自己,上学的目的只有一个:逃离农村,吃上商品粮。
那十年,啃着枯燥无味的书本,随着“高考队伍”在“羊肠小道”上默默挤行,别无选择。
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城市,却阴差阳错地,被分配到一家金融单位工作。新鲜的环境和躁动的欲望,让我在尘世里跌撞浮沉,失去了方向。
岁月蹉跎,人到中年。终有一日,我猛然意识到,少年时的作家梦仍在那里——它潜伏在我身体的某个角落。我得把它找回来。
从此,阅读和写作成了我的生活方式,一个十年两个十年的荒废,笨鸟晚飞的悔意,让我有了重新出发的动力。
机会来了。
家乡文联听说了,找到我,希望我能承担起镇作协的责任来——这当然出乎我的意料,但也正中我的下怀。近半年的时间里,我兴致勃勃,反复酝酿,等到真正接手时,我已经有了详尽的规划。
镇作协较为顺利地运作起来,与此同时,一份融地方性、时代性、文学性为一体的乡镇文学内刊《吕城》也应运而生。
逐渐凝聚起一帮志同道合的人。从不自觉写作到自觉写作,从囿于个人喜好到关注社会发展。我们深入乡村,走进企业,采写身边人身边事;我们追寻历史,挖掘古镇历史文化;我们关注时代,以文学的方式助力乡村振兴。会员们的写作水平在提高,爱家乡爱人民爱国家的情怀也在累积。
当一期期文学内刊像雪花一样飞落到读者面前时,人们感受了它的泥土芬芳,也愿意借着它的牵引,了解吕城,走近吕城。全国文学报刊联盟成员单位、江苏省文学内刊联盟成员单位、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参加全国文学内刊会议,被广东《作品》杂志作为内刊之星向全国推荐,《北京青年报》专题采访报道,《文艺报》三次刊登《吕城》内刊的资讯……《吕城》内刊和古镇吕城正以新的形式进入到人们的视野,受到社会的关注。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内刊走过了整整六年,这其中,它沐浴了阳光雨露,也承受过寒秋严霜,但终究是立住了,并且生了根,有了向上向好的长势。
我由此感到欣慰。
运作协会和主编内刊的同时,似乎也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催动着我的业余创作,2015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了散文集《青青的草香》;2020年主编了《紫薇花开——吕城作协会员作品集》和《小城故事》两本书;以家乡风土人情为背景创作的长篇小说《青涩果》修改后重新出版;完成了《品读孙犁》一书的大部分。
我终于找到了心的归依,同时也找到了回家的路。
十年前,我回乡间筑小屋,从此移居于此,依傍父母,晴耕雨读,过上了读书写作,种花种菜的生活。
早晨,天蒙蒙亮,就听到门前池塘码头上的捣衣声,人语声;日间,蝴蝶入菜花,鸡飞过篱犬吠窦,小贩叫卖,或见村人劳作田间,趋前说话,眼梢眉宇皆是喜色,或遇小雨霏霏,禾苗滋润;夜间,朗月照院,枝叶婆娑,斑驳如画,又闻淡淡桂花香。身在乡间,如小鸟归林,兵士解甲,又见炊烟,又闻乡音,是大自在,大欢喜。
1992年贺宝正先生所书的“呼僮不应自生火,待饭未来还读书”,2013年余康宁先生所书的“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以及去年默蝉先生所书的“安坐小院览日月,闲种薄田度春秋”,皆入我胸次,以为人生有书可读,有地可种,有文可作,夫复何求?也正因为如此,这十年,我愿意将它比作是自己人生的“秋”——“春”未有“华”,“秋”似有“实”,于心甚安、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