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俐
吕城,地处江南水乡,大运河贯中而过,小河长沟纵横牵连,小池大塘星罗棋布,好一派鱼米之乡。
不说别的,先说我童年时家门前的运河里,就经常有渔船撒网捕鱼或赶着鱼鹰捉鱼,捕上来的都是中大鱼,令人为他们喝彩。到夏天,街坊邻居在我家门前码头上淘米洗菜时,幼小的翘嘴鱼成群结队地浮游在码头边,可好玩了。会弹鱼的人用细竹梢作鱼竿,用苍蝇作饵料穿在鱼钩上,先拉紧渔线,让细竹梢向上弯成弓形,弯到怎样程度,渔者根据距离远近手上有数,然后手一松,苍蝇弹落到鱼群里,只见鱼群一阵骚动,是惊?是争?自有矫健者身嘴敏捷,啊呜一口,美味到嘴。说时迟那时快,渔者迅速搳起鱼竿,一尾小翘嘴鱼就上钩了。就这样,屡屡得手,我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连连叫好。
我家门前是运河,我家向后五百米左右有一条内河,叫庙河。那时候,庙河生态良好,水面上有菱和芡实,水下养殖着集体的鱼,大都是鲢子、青鱼和草鱼,每到过年,家家都能按照某种规定分得一份过年的鱼。所以,平时里不允许私人在庙河里钓鱼捕鱼,当然,提虾摸蟹是可以的。
在运河与庙河之间开阔的原野上,又分布着好多个大大小小的池塘,离我家不远的地方就有三个,我记得西头靠近粮管所(早先的养正中学)旁边有一个较大一点的池塘,人们都叫它“大塘”。那时,妇女们大都喜欢去那儿汰衣裳,因为大塘里的水比运河水干净清澈。往东来,离我家更近了,有两个较小的靠在一起的池塘,人们称它俩为“双池塘”,水质没大塘好。这些池塘不适合大鱼生长,却是野生鱼的家园。
按理说,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我,从小就应该像别的孩子一样,喜欢上捕鱼捉虾,可是,我爹不允许。一来,他不会水,自然就害怕我出意外;二来,他也怕我玩兴大了影响学习。孩子么,大人越是不允许的事,就越是想尝试,特别是看到比我大的小伙伴钓鱼回来了,真是羡慕不已。小伙伴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就鼓励我也学着去钓鱼,并告诉我要做哪些准备工作。凡是会钓鱼的小伙伴都有一把像样的钓鱼竿,所谓像样,也就是带有一点弹性的长竹竿和串着鹅毛管的长渔线以及具有倒刺的真鱼钩。因此,想去钓鱼,还真得要做一番准备工作呐。
显然,我做钓鱼的准备工作,千万不敢张扬,只能悄悄地从事。材料也不能讲究,就地取材,能凑合则凑合。首先,家中搁在天井里为豇豆爬藤用的竹棒棒,是我选竿的群体,修长者入选,暗中认定;奶奶线板上的线,笃定!扯上几庹不成问题;作浮子的鹅毛管一时难觅,我看中了麦草秆,捡肥厚的剪成指节那么长短,有十几个足够了,不好串可以绑定呀,打一个死结就绑上一个;为难我的是鱼钩,买!我想都别想,那时候对我而言,价格肯定不菲,最经济的办法是用大头针弯一个,为了提高钩尖的锋利度,弯之前我还特意到磨刀砂石上磨蹭一番,再用手指试试,是否够尖锐了,然后再用钳子把它弯成鱼钩形状。当然,鱼钩是啥形状?我事先在上学路上就去西南街那老头的鱼钩柜上仔细观察过了,并把那小号的鱼钩录像在了脑子里。所以我弯成的鱼钩比买来的只是少一个倒刺而已,再说,大头针的大头更利于系得牢。渔线系上鱼钩,再绑上那些“浮子”,第一个浮子离鱼钩约一庹左右,其后约每隔一虎口绑一个,鱼钩和浮子就位后,我小心翼翼地将渔线缠绕在一片硬纸板上,再套上个香烟壳,放进口袋里,为了不暴露,暂不上“渔竿”。最后的准备工作是挖蚯蚓,在我打算钓鱼那天的前一天,星期六下午一放学,我就带着扒铲到野地里挖掘寻找细小的红蚯蚓,我准备了一个空的火柴盒,一半蚯蚓一半泥土,装满了一盒子,也用纸包裹一下放进另一个口袋里。这些准备工作,都是隐蔽的,不让大人觉察一点动静。
星期天一早我就醒了,懒觉也不睡了,马虎地吃过早饭,碗一放,趁大人们不在身边,我抽起那根早就认定的豇豆棒,掮着就往外跑,结果被奶奶撞见了,奶奶见状顺口问道:“一大早掮着棒棒上哪儿去啊?”我装着没听见,一溜烟拐进隔壁的师弄里,直奔双池塘而去。奶奶可能以为我又是去缠蜘蛛网粘蜻蜓了。幸好渔线未上棒,要不然,她看到我要去水边玩,肯定会阻拦我。我沿着师弄向北走一百多米,然后再朝西北方向斜着穿过打谷场,接着再向北走七八十米就到达了双池塘。
随着历史的变迁,七十年后的今天,沧海桑田,双池塘早已不见了踪影。但是正由于这次钓鱼,这双池塘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忘却的记忆,只要我回吕城打从它们遗址走过,都会勾起我童趣的回忆。它们的遗址就在吕城大桥北的吕蒙北路两侧。拓浚大运河时,我家曾临时搬居到池塘南边的房东家,现在那家房子的原址还在,我用脚步丈量了一下,双池塘大约就在现在的中国农业银行和对面那个天之蓝超市所在地。
言归正传,当时我一到池塘边,我赶忙掏出渔线包,抖开渔线将线头扎牢在竹竿细的那头,然后,从火柴盒里取出一条蚯蚓,一摘两段,将其中一段顺着钩身穿上鱼钩,举起竹竿,两手一操,嗨!就这样,我的所谓“钓鱼竿”终于成型了!那时的我纯粹的小孩子,哪儿讲究像样不像样,现眼不现眼,能站在池塘边垂钓就很开心了。要是给如今的钓友们见到了,那肯定要笑掉他们的下巴哦!说句粗俗的话,我那格式叫瞎猫逮耗子,碰碰看!讲文雅一点呢,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我捡了一处可站脚舒适的地方,就伸出渔竿下了钩。那时候不像现在,我们小孩子也根本不懂得钓鱼要打什么窝料。再说了,大人都忙生计,也看不到大人钓鱼,钓鱼大都是小朋友当游戏玩的事。哎!游戏归游戏,你还别说,这“愿者”还真大有鱼在!我虽然是第一次钓鱼玩,但我曾多次观看过别的小朋友垂钓,看懂了鱼上钩后浮子的动向和提竿的时间及速度。我的鱼钩下去后,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水面上的麦草秆,没多久,真有“愿者”上钩了,我候准动态快速向上猛地一拎,一条黄乎乎的家伙在半空中活蹦乱蹶,我赶紧把它拎到地上,一看是条昂公鱼。昂公在那时候是属于上不了桌面的蹩脚鱼。当时我觉得能钓上鱼就蛮开心了,管它蹩脚不蹩脚,其实那天后续钓上来的还有比它更蹩脚的,如鱼鳅、痴伙伙。在我的记忆中,那天我没有钓到鲫鱼,昂公鱼占比最高,其次是鱼鳅。要放得现在,那都是高档货呀!价格比大鱼贵多了!那天时间并不算长,说来真好玩,“愿者”接踵而至,大大小小我钓到了十几条。蚯蚓用完了,太阳也高了,也该回家了。我没有鱼篓,拔了两棵狗尾巴草,串了两大串,再结到一起拎着。第一次钓鱼就钓到了这么些多鱼,首战告捷,心底里喜不自胜,寻思着,今后不愁没鱼吃了。
我兴冲冲地拎着鱼掮着渔竿跑步回到家,一进门就喊道:“奶奶,您看!”我得意地举起手里的鱼展示给奶奶。奶奶一见半惊半喜:“要打了,我还以为你是出去缠蜘蛛网粘蜻蜓呢,你还是去钓鱼的呀!什么时候学会钓鱼的?跌到塘里怎么办?小孩子家,不认真多念念书,只晓得瞎玩,今天你又得挨训了!”“奶奶,你别告诉我爹这鱼是我钓的。”“那你让我说是哪儿来的?瞒得过吗?还不赶快写字去。既然钓也钓回来了,我还得趁新鲜剚剚烧起来,让你解解馋!”“好啊!奶奶,我帮你一起弄。”我正想蹲下来,奶奶就用手把我推开,急忙说:“开!开!开!我来得及,你赶快写你的字去(老辈人称我们做作业统称写字)。”当时我心里高兴过后也打起了鼓:“我鱼钓回来了,等爹回来到底会受表扬还是会挨训斥?我虽然违背了他的告诫,但我没出事呀!给他省了钱吃到了鱼,还会训斥我?” 我也不敢多想,做作业去了。
吃中饭时间要到了,诱人的鱼香味早已从灶间飘出来扰乱了我做作业的情绪,我觉得肚子更饿了。那时候,我家有个规矩,长辈不到齐了,小孩子不得先动筷子,而且,鱼肉荤腥,不许小孩子自己到碗里去叉,得由大人夹给他吃。这也难怪,那时候经济条件差,孩子又多,难得开点荤,不上规矩不采取限制措施,真经不起孩子们一叉,碗就见底了。不像现在哦!这不,我爹回来坐下后,看到烧了一大碗鱼,按常规,先给我这长子夹了一条,并嘱咐道:“慢慢地吃,别卡了,吃完了就别再来捞了啊!”大概事先奶奶跟我妈通过气了,都在抿着嘴笑,觉得今天实在不合理,委屈我了,同时也不想包庇我,两人异口同声地对我爹说:“今天你就不要管,给他吃了,这鱼是他钓来的!”我爹一听也愣了,马上改口道:“哦!哦!那就随便吃,随便吃。”但表示歉意后几秒钟,又“嗯!”了一声,“谁叫你去钓鱼的?跌下去怎么办?我宁可没有鱼吃,也决不许有下一次!你听到了吗?”他用严肃的语气叮嘱着我。我真想不通,本应该高兴的应该受表扬的事,却弄得我嘴翘鼻子高,真让我奶奶说中了——又挨训了。
时过境迁,等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回想起父亲当时对我严肃的态度,深深地体会到了,那正是满满的父爱啊!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他必须具备超前的防范意识,对孩子严加督促,以防患于未然,尽可能地使自己的孩子避免意外事故,从而确保孩子平平安安地成长,这是全家人的愿望。
回顾童年往事,方觉身在爱中不知爱,真可谓父爱严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