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台历

范景来‖北京

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有了台历，那是父亲单位发的，父亲很喜欢。台历虽然很简单，但也算是精致，那本台历放在家中写字台上。那时，写字台是家里唯一带有文化气息的用品，是父亲在家里写东西用的。父亲不用时，我们兄妹就用来写作业。

在没有台历之前，家里每年都要买日历，就是那种挂在墙上的，也称之为零揪，上面有年、月、日，星期、天气、农历等内容。每过一天就要撕去一页，直到一年到头撕完为止，再换上新的。也许是每天都要撕的缘故，所以才称之为零揪。

家里撕日历的事，一般都是父亲来做。每天早上起来，父亲第一件事就是撕日历，把昨天的一页撕去，换上新的，预示新的一天开始。父亲不在家时，家里人常忘记及时去撕，等父亲回来时，一次便要撕去很多，直到当天的日期为止。

有了台历，家里就再也没有买过日历。台历方便了许多，过去的每一页都能够完整地保留着。台历上面有很大的空白处，上面可以写很多字，用来记载一些事情，这也许是父亲喜欢台历的一个缘由。家中台历，我们几乎都不用，只是父亲用。父亲非常仔细，有记录的习惯，每天的台历上面都要记载一些事情，没有一页是空白的。记载的文字十分简练，或者一句话，或者一件事，但都非常明了。比如，今天有雨，什么时间开始下，到什么时间结束，是中雨还是小雨；上午去哪里办事了，下午几点回来的；村里谁家的孩子结婚，中午在哪家饭店喝喜酒；家里饲养的猪生病了，请的哪位兽医看的，花了多少钱；今天种菜了，种了哪几种蔬菜；家里今天来了哪位客人，办什么事，等等。凡是发生的大事小情，父亲都会记在台历上。从那些记载中，让我感悟到了，父亲做为一家之主操劳的内心，也让我体会到，父亲做事情是多么的有条理，多么善于总结。虽然父亲的文化水平不高，但是通过后天的不断学习，已经有很大提高，能够写出很好的材料，在单位里也是工作能力很强的人，很多人都很敬重。父亲的这些行为，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为我日后的成长奠定了基础。

父亲的台历记载的事情很多，最令我感动的，是记载的背后，对家人的那份爱和责任。

我考学以后始终在外地上班，加之工作调动几次，离家距离越来越远，每年只有节假日才能回到老家，和家人团聚。有了孩子以后，回家的机会就更少了。父亲是个不爱言谈的人，对于我们这一代，很少有语言的交流，从不轻易表达爱意，但是对于我们的孩子，却是疼爱有加。那时，父亲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和我们的孩子（他的孙女）通电话，一说就是很长时间，说的最多的就是：什么时候回来。有一年我们回老家过年，无意间我翻看了父亲的台历。当我看见父亲在台历上清晰地记载的事情时候，我的内心阵阵酸楚，眼泪几乎就要流下来。

某月某日，慧（我们的孩子）今天回到家里，坐孙师傅的方便车；

某月某日，今天做了排骨，六个菜，慧吃了半碗。

某月某日，今天慧打了电话，通话10分钟。

某月某日，今天慧坐车回滦平了，坐她大爷的车，在家呆了五天。

某月某日，慧感冒了。打电话嘱咐多喝水，吃感冒冲剂。

某月某日，明天学校放假，慧说过两天回来。

某月某日，博（三哥家孩子）今天去县里上学了。

…… ……

父亲从来没有和我有过真正的内心交流，他的喜怒哀乐我也没有更深的了解，直到看了父亲的台历，我仿佛才真正地了解了父亲，感受到了父亲那颗深沉的内心。虽然不爱言谈，但感情又是那样的细腻，对于孙辈的爱，又是那样的淳厚，以至于超出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孩子也非常喜欢回到老家，回到爷爷奶奶身边，仿佛就像飞出了笼子的鸟，撒开了缰绳的马，无拘无束，快乐无边。我常想，人生最大的快乐的是什么？其实，就是那种和家人在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除此以外，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遗憾的是，父亲因为疾病过早地离开了我们。父亲走后，家里再也没有买过台历，因为我们都不愿意再触碰它，也不愿意因为触碰，勾起内心的伤痛。

父亲的台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它就像是一个路标，时时刻刻提示着我，告诉我做人做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