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名邓招仔,幼年时候从江西于都县被带到顺昌元坑光地村做童养媳,熬过艰难的岁月后,开枝散叶,孕育了一个大家族。
母亲生养了五男四女,又抱养了一个女儿,凑全了“十全十美”,子又生孙,孙又生孙,组成了一个四代同堂的八十多人的大家族。这样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由于父亲、母亲的德高望重,教子有方,维系的次序井然。在父亲母亲倾尽心血的教育、培养和影响下,这个大家庭有十多名大学生、硕士生、博士生,有十余人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工作在公安、消防、教育、卫生、企业等战线,还有的成为勤劳致富的带头人。
我的母亲没有上过学,不识字,但她身上流淌着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朴素的传统的美德,她谦逊、自尊、要强,热爱家庭,爱护孩子,对孩子们的管教严格,她总是告诫孩子们说:不能撒谎,不能随便拿别人家的东西,不能欺负人,做人要诚实,有责任,要懂得感恩,眼睛里要看到活,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定要伸手帮助……在她和父亲的言传身教下,我们兄弟姐妹团结友爱,传承良好的家风,孩子们都孝顺懂事,自尊自爱自强自立。在我们的大家庭里,母慈子孝,婆媳关系融洽,妯娌相处和睦,给小辈们树立了良好的榜样,我们的大家庭在光地乃至元坑都有很好的口碑,赢得了乡亲们的尊重。
母亲识大体、顾大局,先后把我二哥和三哥送到部队当兵,保家卫国。五、六十年代,是父亲母亲最困难、最辛苦的时候,家里孩子多,又都年龄小,缺乏劳动力,好不容易等到大哥、二哥十八、九岁,成为了父亲母亲的得力助手。但是,1968年,母亲仍然响应党的号召送二哥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河北铁道兵部队当兵,服役期间,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多次获得“五好战士”光荣称号。时隔十年,1978年又送四哥参军入伍,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江西省抚州军分区任战士,身上寄托父母殷切期望的三叔勤奋学习,考入南昌陆军学校。
母亲自从来到光地村后,就再没回过老家。在我记忆中,除了光地村和元坑镇,母亲甚至都没去过顺昌县城。早先年,曾有过江西老家人多方打听、碾转来到光地村找过母亲,但当时老家人回去后,没留下联系方式,且再也没来看望过母亲,就这样彻底失去联系了。
而20年代的顺昌县元坑镇光地村,是一个以做纸和种田为主要生活来源的高山小村。顺昌县手工造纸在宋代就有一定声誉。明代手工造纸进一步发展,著称全省。清咸丰年间(1853-1859)顺昌民众起义遭到残酷镇压,无数平民被杀害,分居深山竹林的纸业工人,首受其害,纸业生产受到致命摧残。同治以后,汀州、江西及广东等地流入一批纸商和纸业工人,纸业才逐渐复苏。民国初年,农村匪患连年,纸业一度萎缩。民国16年(1927年)以后逐渐恢复。
大概就是这时,母亲来到光地村。
而10年后,年仅10岁的我父亲也因为贫困,因为逃避战乱,一个人从长汀徒步来到光地,在深山纸坊做学徒讨生活。
此时,虽然岁月难熬,我母亲依然长成一个14岁的漂亮的小姑娘。
在这个深山里,年龄尚小的父亲被迫做着和大人同样的繁重的剥料、踏料、抄纸、焙纸等手工造纸工作,母亲对他充满同情,同病相怜的他们相处日久,在共同的劳动中产生了青梅竹马的深厚的情谊。
这种情谊,使得母亲勇敢地和她童养媳的命运抗争,终于,解放前夕,革命的曙光降临到偏僻的深山,再也没有力量能阻挡他们了,母亲和父亲终于结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贫穷却幸福的小家。
建国后,政府采取措施,扶持纸业生产发展。据顺昌县志,1952年全县纸槽主要分布在光地、石溪、郑坊等。1954年以后,手工纸开始萎缩,每年需雇用外籍纸工数百人才能全部开槽。
大概1966年,光地纸业社改称纸厂,此时父亲是纸厂书记兼厂长。我一直很崇拜我的父亲,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学会读书写字的,也许是在艰苦的岁月里自己偷偷学的,也许是在解放后的扫盲班里学的,我们只知道父亲写得一手漂亮的字。我们也不清楚父亲什么时候加入的共产党,也许解放前父亲就是党争取的地方上的积极分子,反正父亲是由工人自主推荐选举出来的纸厂第二任厂长兼书记,直到退休。
从组建纸厂,建设新纸厂厂部,到对手工造纸进行技术改良,利用水力打料,使用机器打纸浆,到因建水库厂部搬迁重建,总而言之,从纸厂组建到手工纸业日渐衰微,父亲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殚精竭力为纸厂奉献了自己的一生。母亲就是站在父亲身后那个一心一意支持父亲工作的、相夫教子、平凡而伟大的女人。
1971年纸厂厂部建成了,坐落在一处名称牛坑的山谷豁口,盖了一幢二层砖木结构的办公楼,附带食堂,食堂过去不远处是个养猪槽,办公楼后山坡上全部被纸厂家属开辟出来种杂粮蔬菜了。母亲就在食堂帮忙煮饭、喂猪、种菜,母亲一生热爱纸厂,此时年近半百的她尽心尽力做好纸厂的后勤工作。我记得小时候和母亲一起在夕阳的余晖里去山坡上割地瓜腾做猪食,母亲煮了一大锅的猪食,费力地提着一大桶猪食去喂猪,我跟随在后,拿把长勺,舀了一勺猪食颤巍巍伸进猪槽里,急哄哄、哼哼唧唧的大肥猪顶上来,把勺子都顶翻了,一勺猪食全打翻了,急的母亲嗔怪:“哎呦,快放下!别浪费了猪食!”
我还记得母亲闲暇时不经意的述说:去湖塘挑竹麻时,将你大哥用布带绑在湖塘边的小木寮,让剥竹麻的师傅帮忙照看,孩子不停哭闹,不断用小手扬起布带的一角示意要背,让她心酸不已;有一次背二哥上山捡榛子,跳过一条水渠,差点连孩子带背筐一起掉进深深的沟渠……
1982年光地水库修建,旧纸厂厂部连同职工住宅楼全部在库区范围,按照政策,父亲母亲得到了元坑镇的一处山坡上的宅基地,父亲母亲建了一座简朴的二层楼房,带着还在读书的孩孙们搬到镇上居住了。
父亲母亲终于过上了简朴安逸的晚年生活。母亲在屋前种了几棵漂亮的木棉树,在屋后山坡上开辟菜地种菜,还养了几只大肥猪。那时我在镇上上学,每天放学后被母亲催促着去菜园浇水,我和四姐推来搡去,谁都不愿起身,母亲假装要用竹篾打我们,我们就一哄而散。
在父亲母亲的陪伴教育下,侄儿们也渐渐长大成才,在各行各业奉献自己的力量,爱岗敬业,积极进取。受叔叔们保家卫国精神的影响,三哥的大儿子在公安战线工作,除暴安良,保一方平安;硕士生毕业的二儿子选择从军路,军衔中校,奋斗在救援一线,守护一方,由于表现突出,多次立功受奖。
养育这个大家庭,母亲历尽苦难,尝尽辛酸,但她从来不抱怨,只是默默地,随着岁月的流逝,背脊越来越弯下去,越来越苍老。
母亲的身上有几千年中国妇女的优良品质,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她是我们家的精神支柱。父亲走了,母亲又走了,虽然清明时节,我们的大家庭从四面八方赶回来祭拜父亲母亲,大家又聚在一起了,但终究是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