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人生苦短，很多爱恨情仇只是烟波一转，便消弭在岁月的长河中。然而，当一位妙曼蹁跹少妇的心扉被一曲《凤求凰》搅动得心旌摇荡，一个传唱千年的爱情故事便在缱绻缠绵的乐曲中缓缓拉开了幕帷。

1

那年，卓文君17岁，袅袅婷婷，风姿妙曼，正值芳龄，却青春寡居独守闺房。眉黛青山，双眸剪水，她常常独自望着窗外满园的春色哀叹！

“柳絮风轻，梨花雨细。”

轻轻暖风将柳絮吹向半空乱飞，细细春雨使一枝枝梨花带上亮晶晶的水滴。

偶尔，她会写诗弹琴消磨时光，让日渐荒芜的心境，走出暮霭沉沉的荒漠，却走不出红尘寂寥，望不尽天涯归途。

此时，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慕名而来，轻抚琴弦，隔着湘帘，她一双横波羞目，怯怯地望过来。

凤鸟啊凤鸟啊！回到了家乡，行踪无定游览天下寻求心中凰鸟。

凤鸟啊凤鸟啊！回到了家乡，行踪无定游览天下寻求心中凰鸟。

她一听倾心，一见钟情，怦然心动，心扉如盛放的桃花竟也让她陶醉深陷而去。

而他，司马相如舞动琴弦，心驰神往，心仪的只是帘后隐隐绰绰的佳人，她款款而来，面若芙蓉，眉似远山，像一幅清丽的画，却只能隔着一层蝉翼的湘帘遥遥相望，万水千山般，不得亲近。

须臾片刻，她款款而去，一双芊芊玉手在深闺处抚琴相和，琴声悠扬，似万种风情生生攥住了他的心，勾了魂，摄了魄。

有美丽娴静的女子在居室，居处虽近人却远而残虐我的心肠！

如何能做恩爱的交颈鸳鸯，使我这凤鸟与你这凰鸟一同翔游！

心旌摇曳，心中的沉寂多年的莲花，如一朵含羞待放的花蕾粲然盛开，心有灵犀，她似乎明白了他的琴意，明晰了他的来意。

于是，她心意莞尔一转，轻抚琴弦，琴声瑟瑟与司马相如抚琴共鸣。

琴声悠悠，如一波清澈溪水流过心间，他身体为之一颤，心之一惊。不曾想，弱柳扶风的卓文君，琴技竟如此了得，爱慕之情便也如洪水泛滥开来。

司马相如抽身询问，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的是琴声中氤氲的情愫绵绵，意在谋求一面，那怕是远远地望上一眼。

倾而，但闻环佩叮当，文君婀娜而出，若出水芙蓉淡雅脱俗。他见她国色天香，艳丽宜人，不觉为之倾倒。她望他雍容闲雅，容仪姣美，也为之心动。四目相凝，便不能再分离，对坐交谈，方可娓娓道来。

2

他赞她高贵如凰。她怦然心动，荒芜了许久的心扉顷刻间芳草萋萋了。文君春风满面，羞赧含笑着回到内庭，再离开的刹那，回眸一笑，却也风情万种。宴罢归去，相如茶饭不思，朝思梦想，恍惚中但见文君的倩影。遂托媒人，携重金到卓府求亲。卓王孙虽慕相如之才，但见他家道中落，便婉言谢绝。

文君闻后，求告其父。见相如品学兼顾，不愿拖累父母，愿以身相许。卓王孙听了，勃然大怒，文君掩面哭泣而去。她心意已决，此生只为相如，宁可一生寂寞，哪怕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壑，也要跋山涉水。于是，寂寥深夜，沉寂无声。他与她，相约私会，情到深处，两人夜奔向成都相如家中。然，他家徒四壁，一无所有，难以生计。卓王孙气急败坏，狠女儿太不成器，虽不忍伤害她，却熟视无睹，不给她一文钱。窘困之下，他与她携手来到临邛，也就是文君的家，他卖掉马车，她向同族兄弟借钱，终买下一间酒馆。文君抛下千金之身，就有了“当垆卖酒”。相如也舍下文人架子，什么风流倜傥，什么风华正茂，此时他一身伙计打扮，在小酒馆做起了跑堂，和伙计们一起洗涤碗碟。“知父莫如女”。女儿其实最能看懂父亲的心思，文君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一场苦肉计，她早就料到父亲不会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受困受累，只是碍于世俗颜面，一时难以接受。舐犊之情有多深？女儿终究是父亲的掌声明珠，宝贝心肝，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女儿怎么受得了这般穷困潦倒？

父亲寝食难安，夜不能寐，还是捱不过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疼爱。很快，父亲便登门“求和”，给女儿带去玉帛钱财家奴土地，自此，父女和睦相处，她与他亦过上富裕生活，于是，才子佳人，一段本亦浪漫的爱情终究是浪漫收场。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一曲《凤求凰》，弦弦暗语，声声雅意，才子佩佳人，一个大胆示爱，一位夜奔相许，古往今来，多少人将他们看作情投意合、举案齐眉的模范夫妻。曾经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琴声依旧在历史的天空缥缈，以琴传情的爱情佳话穿越爱恨情仇的历史长河奔流不息，让世人津津乐道。

是一对璧人的脱俗小品，更是文人雅致的至美情趣。两个人的情事，千年之后仍让人莞尔。

3

峰回路转，命运常常让人捉摸不透。

汉景帝驾鹤而去，汉武帝继位，他好大喜功却对文学情有独钟，对司马相如的《子虚赋》欣赏有加，于是，司马相如再赴京师，呈上《上林赋》。

《上林赋》规模宏大，叙述细腻，描写了汉天子上林苑的壮丽，汉天子游猎的盛大规模，歌颂了统一王朝的声威和气势，构造了具有恢宏巨丽之美的文学意象。

汉武帝一见之下，龙心大悦。随即拜司马相如为郎官，官运亨通，俨然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

文君千里之外听到消息，竟也高兴得手足舞蹈。她赌了一生一世的爱情终于让她可以聊以欣慰，想到曾经的流言蜚语，她仍喜极而泣。

然，“天下男儿皆薄幸”。司马相如也未曾走出这个俗囿，他久居京城，觉得自己身份高贵，交友亦日渐广阔，达官贵人，名媛佳人，出没于烟花柳巷，酒肆茶社，竟有了休妻纳妾的念头。曾经的患难与共早已成过眼云烟，以往的情深意笃早已随风而逝。

昭文君日夜相思，望穿秋水，终不见相如归来。她却痴痴地认为，相公日理万机，无法抽身，苦苦相思中翘首期盼他的归期。

然，一封家书期盼已久，却如一把利剑活活地插在了她的胸口，她久久地喘不过气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寥寥十三个字，一到万却偏偏无忆，你不再眷恋我一人了。她的心瞬间结冰，锥心的痛，瞬间把她击倒。

难道传闻是真，他真要纳妾？同患难却不可共富贵，寻新欢却不可相白头。她心如刀绞冷冷地笑，连悲痛的时间也没有，毅然给他回信，作一首《怨郎诗》和一首《白头吟》。

　　怨郎诗

一别之后，二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不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怨郎诗》从“一二三……十百千万”再到“万千百……二一”构成了数字的回还，才华横溢，构思奇特，让人深切感受到文君对司马相如的深切眷恋和万般无奈。

你既不再爱我，我又何苦痴痴纠缠。真正的爱是自私的、聪明、独立、决绝的，无法与人分享，卓文君忍无可忍，写下千古绝唱《白头吟》以表决心，誓当与君绝。

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止，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4

与书信呈递相如。后随诗并附书曰：“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文君的《白头吟》一如明快清丽的诀别诗，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横亘与两人之间。寄寓她对于爱情的高尚向往，又诠释了她对旧情不无留念和幻想，但更多的却是深沉的人生反思和无奈。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面对负心人，她坚守独立的人格和尊严。失去爱，也要尊严地活着。

何必死缠乱打？

何必纠缠不清？

何必隐忍求全？

何必藕断丝连？

义无反顾，却是何等地决绝壮烈？

那一夜。司马相如阅毕一诗一书后，双手颤动，心亦震颤，一词一句都写在他的心上，十里长亭不知遗落了她多少心伤和泪光，独自看孤雁高飞，望秋水长天，惆怅满腹，相思沉沉。

她是如何空守一个“盼”字，独留婵娟韶华，她爱我如此真切，怨恨亦如此之深。

不由泪花点点滴在信笺上，原来我这般爱她！

文君，他用尽一生的力气呼唤她，温柔静谧地恰似初见。

我还在这里，与你相安白头，永不相离。

……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