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乍起,层林尽染。初冬的豫东平原时光静美,风光旖旎。
从暮秋走进初冬,从历史走进今天,从清丰走进范县,我才发现在黄河故道的河畔,在萧瑟的秋风中,坐落着一处《郑板桥纪念馆》。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走过三百多年的光阴,历史从未忘记那位重视农桑体察民情的布衣老者,人民从未忘记那位开仓赈灾兴民休息的亲民知县。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他情寄六分半书,人行楷草,自成一体,书民生疾苦,至美人生;他怀喻兰草竹石,诗情画意,独树一帜,诉世态炎凉,人情世故。他就是郑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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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中华文明五千年历史源远流长,而黄河作为中华文明的摇篮功不可没。
黄河深远的历史文脉经过历史的沉积,融合源远流长思想文化的碰撞,流经平原沃野,一路浩浩汤汤,奔流不息,孕育了厚重的中原文化。
而一株风雨过后的竹笋,从泥土里,从草丛中,从石缝间,破除束缚压迫,傲然不驯,破土而出,它尖尖的角,经历几番风雨,几度冰霜,方显枝干遒劲,清雅脱俗,傲然挺立,顶天立地。
文脉和竹子,宛如生命与书画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因为郑板桥,渊源相顾,紧密连在了一起。
郑板桥,原名郑燮,字克柔,号理庵,又号板桥,人称板桥先生,江苏兴化人,祖籍苏州。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官山东范县、潍县县令,政绩显著,后客居扬州,以卖画为生,为“扬州八怪”重要代表人物。追古扶今,思绪万千。当我伫立在郑板桥纪念馆的门前,可以听到身后九曲风涛滚滚黄河水深沉雄浑的低吟,转身放眼望去,那昼夜奔腾波澜不惊的黄河,从初冬的中原大地上奔流穿行,风雨兼程,滚滚东流。朔朔寒风中,黄河两岸的树木枯草在风中摇曳飘零,而纪念馆内竹子却在烈烈劲风中,不屈不挠,挺拔耸立。也许,它们不仅浸染了郑板桥的刚烈傲骨,还承载了郑板桥的坚毅风骨。郑板桥一生只画兰、竹、石,自称“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其诗书画,世称“三绝”,是清代比较有代表性的文人画家。代表作品有《修竹新篁图》《清光留照图》《兰竹芳馨图》《甘谷菊泉图》《丛兰荆棘图》等,著有《郑板桥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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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气一身融黄河千秋浩气,清风两袖扶绿野万里长风。”
我凝望着镌刻在门廊上的对联,二十二个字凝练升华了他的一生,融正气与一身,积清风与两袖,是黄河千秋涤荡的浩气,亦是绿野万里轻抚的长风。300多年前,一声啼哭从江苏化县城东门外“古板桥”附近的郑氏宅院中传出,谁也不曾想到这位脸色红润,额头饱满、啼声洪亮的男婴,居然成为名扬天下的“扬州八怪”之首。也许门前那条蜿蜒曲折的小河以及那座古香古色的“古板桥”在经历了岁月无情流逝和更迭之后,仍然无法漶灭那段记忆。这段记忆同样让郑板桥牵肠挂肚,魂牵梦绕。他出生时家道中落,幼年丧母、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官场失意,让他大彻大悟:人生不如意常有,万事只求心安。他的一生也在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中度过。命运多舛,却亦艰难跋涉。他20岁考去秀才,26岁至真州之江村设塾教书。此时,他生活不算富裕,也没有捉襟见肘的困境,只能勉强维持生计。4年后,父亲撒手人寰,郑板桥膝下二女一子,生活陷入困境,迫于无奈只好弃学馆至扬州卖画为生。一入扬州,客居十年。这十年,他背负家庭的重担,作画写诗闲暇之时,也常常携好友游玩,结识人生知己。“老渔翁,一钓竿,靠山崖,傍水湾;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轻波远,荻港萧萧白昼寒,高歌一曲斜阳晚。一霎时波摇金影,蓦抬头月上东山。”写出《道情十首》的初稿。无论是描写老渔翁,还是老樵夫、老头陀,还是水田农、老书生等等,正如他所说:无非是唤醒痴聋,销除烦恼,每到山青水绿之处,聊以自遣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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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不惑,却不晓天命。
一个男人到了四十岁,经历了人生的坎坷,岁月的侵蚀,命运的多舛,大开大合后对人生有了新的认知。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善恶好坏、美丑良莠都是过眼云烟,看见的,耳闻的,未必真实,留存心间的才是真性情。只是放不下千年的书生意气,放不下尘世的功名利禄。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在那个四十岁的年纪,风尘仆仆地从自己生命的深秋走过,在那个灿如梦境般岁月的尽头,一路风尘,赴南京乡试,终中的举人。
“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为求深造,他赴镇江焦山读书,独自躲在别峰庵读书,只是雅室不大,花香不多。
功夫不负有心人。四年后,北京殿试中二甲第八十八名进士,又是仕途慢慢,在北京滞留一年左右,以图仕进,却未能如愿,最终南归扬州。此时扬州还是那个扬州,还是江南那个风姿绰约,风情万种好去处,还是才子佳人流连忘返的江南水乡,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奔波破碎的脚步再次踏上这片烟花弥漫的地方,内心的失望也许只有那年落花流水才懂得他的落魄。然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生的命运常常在百转千回之间,柳暗花明。六年后的春天,春暖花开,风光涟漪,郑克柔携一头毛驴一位书童,风餐露宿,千里迢迢,星夜兼程,一路风尘,来到这个鲁豫交界的小邑—范县,担任范县令兼署小县朝城。时至今日,我站在范县郑板桥高大巍峨的汉白玉石像下,瞻仰这座在风雨中伫立多年的雕像。他仍旧身着一席长衫,手持一只竹笔,气定神闲,深情地望着范县这片熟悉挚爱的热土。我凝望很久内心似有千言万语,仿佛隔着几百年的时空,穿过历史的长河倾听他的谆谆告慰,倾听良久,却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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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正气敢碰硬,两袖清风能压邪。”这是郑板桥贴在县衙大堂的一幅对联。正如对联所述,他任范县知县期间,重视农桑,体察民情、兴民休息,百姓安居乐业。
公元1746年的冬天,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顶着凛冽寒风,在阴晦暗淡的早晨,从范县县衙出发,踏上了他的第二次政治生涯,赴潍坊上任。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当打开县衙大门的瞬间,眼前竟站满了送行的百姓,男女老少,眼中噙满泪花,不时传来低沉的啜泣声。
天地之间有杆秤。郑板桥缓缓而行,内心五味杂陈,在范县5年的往事历历在目,近在眼前,今日一别,风烛残年不知何时才能踏上这片热土。一头驴,一箱书,一张琴,一捆铺盖,一位孱弱的老人在夕阳晚霞的氤氲下从范县百姓目光中渐行渐远,消失在蜿蜒曲折道路的尽头。“一杯白水荒涂进,芒鞋问俗入林深。”一肩明月,两袖清风。郑板桥帯着范县父老乡亲的祝福和期盼远行,留给人民的是平安祥和,丰衣足食。离开范县数载后,郑板桥在《赠范县旧胥》的诗中写道:范县民情有古风,一团和蔼又包容,老夫去后相思切,但望人安于年丰。1743年,他将《道情十首》几经修改,至是方定稿,刻者为上元司徒文膏。诗篇以深情的回忆,诚挚的情感,朴实的词语,表达了对范县民风、民情的赞美,以及对范县人民的思念和祝福。1767年,郑板桥先生六十六岁高龄时千里迢迢再来范县,故地重游,看望了范县百姓,并留下了大量的书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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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糊涂。”“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郑板桥书法,用隶体掺人行楷,自称“六分半书”,人称“板桥体”。其画,多以兰草竹石为主,兰竹几成其心灵的郑板桥的书法艺术,在中国书法史上是独树一帜的。
郑板桥的一生,经历了坎坷,饱尝了酸甜苦辣,看透了世态炎凉,他敢于把这一切都糅进他的作品中。郑板桥的题画诗摆脱传统单纯的以诗就画或以画就诗的窠臼,他每画必题以诗,有题必佳,达到“画状画之像”“诗发难画之意”,诗画映照,无限拓展画面的广度。郑板桥情系百姓,与民同忧。乾隆六年(1741年)春,因科举及第考中进士的郑板桥被派往山东范县任县令,开始了他长达12年的官宦生涯。他为官力求简肃,视排衙喝道之类的礼仪为桎梏。为察看民情、访问疾苦,他常不坐轿子,不许鸣锣开道,不许打“回避”“肃静”的牌子,身着便服,脚穿草鞋到乡下察访。即便夜间去查巡,也仅差一人提着写有“板桥”二字的灯笼引路。因为他常常微服“陇上闲眠看耦耕”,以致“几回大府来相问”,竟找不到他的人影子。对于百姓的疾苦,他时时刻刻都挂在心上。他一生善于画竹,尤其善于据竹写诗。
现存郑板桥书画作品,数以千计,为全国和美日英德法等国各大博物馆、图书馆及民间收藏,记载郑板桥的文献,研究郑板桥的书刊文章,累累不计其数,其逸闻趣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妇孺皆知,数百年不衰。
逝者已去,浩气长存。傍晚时分,霞光如锦,绯红如潮,夜幕之下一道从天而降的绸缎铺在郑板桥故居的上空。在秋风渐歇中,在沉思追忆中我已走过“三绝堂”,走过“金水桥”,走过“幽逸廊”,听着萧萧的竹声,踱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去。当我再次伫立在范县郑板桥纪念馆门前,已是暮霭沉沉,依稀听着身后的黄河水发出雄壮的悲鸣和悲戚的哀思,仿佛是站在黄河岸边的老者穿越300年的时光在与这方热土的深情对话,那一句句叮咛与嘱托在这片他曾挚爱的热土的上空响彻回旋……“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