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云鸟自来去

秋分过后，天气突然凉爽起来，时光的脚步一夜之间阔别山川海洋，走进沃野平原，蓦然回首间，天高云淡的日子变得五彩缤纷、色彩斑斓，成就了天地之间的硕果累累，穰穰满家。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然而，纵是一场黯然神伤的别离，一场相见恨晚的邂逅，都抵不过一阵秋雨的感伤，一片落花的凄美，一丝秋风的悲凉。

秋天如此美，却也容易让人感伤，犹如情人重逢后的匆匆而别，顾盼流离，情凄意切，泪湿秋衫袖。一位要留守故地，一位要执杖天涯，人海茫茫，千山万水，跨越这场秋，何时再相逢？

1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秋的理解日渐不同，似乎愈加真切而深刻，却少了一份纯真与执着。儿时的秋，是在懵懂欢快的日子里度过的，白天到村后小河里用罐头瓶捞鱼，去田地里烤红薯，到草地里捉蛐蛐，无忧无虑，率性而为。后来，慢慢长大，离开故乡远行，童年的秋随着自己浪迹天涯，经历一次次风霜雪雨，早已面目全非，渐渐地漶漫在记忆深处的秋意中，淡淡的，悠悠的，随风而逝。

一直很喜欢徐志摩的诗，尤其是《沪杭车中》，他在从家乡硖石到杭州的火车上写道：一卷烟，一片山，几点云影，一道水，一条桥，一支橹声，一林松，一丛竹，红叶纷纷:艳色的田野，艳色的秋景，梦境似的分明，模糊，消隐，——催催催！是车轮还是光阴？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

从硖石到杭州，一路疲惫颠簸，伴着火车隆隆的声响，徐志摩透过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时空交替的物像变化，那稍纵即逝的点点滴滴，田野秋景，梦幻般的风情在他心中幻化成无尽的情思。于是，南海先生一挥而就，行云流水般写下这首气韵流畅，舒适闲适的诗歌，写出了人生的感悟，写尽了光阴的流逝，也看透了蹉跎的秋容，老去的人生。

这世间，太多的情感常寄托山水诗文，而文人墨客对秋的钟爱似乎更甚一筹。也许，经历了岁月的沉浮，生命的跌宕，时光的流转，有些人无法忘怀，很多事无法抹去，太多的情感流逝在了步履匆匆间，内心变得浮躁而空虚，内心太多的缺失需要秋日硕果的填补。那怕是一场淅沥沥的秋雨，一座殘淡的远山，一次孤独的旅行。

繁华落尽，洗尽铅华。在这个殘淡的秋，依旧每日工作上班，早出晚归，却停留在原地，十八个春秋转瞬即逝，十八年的风刀霜剑削平了我意念的山峰，却无法阻挡我跋涉的脚步。尽管那些起伏跌宕看似波澜不惊，而时间却偷偷从发梢溜走，霜白了双鬓，蹉跎了岁月，辜负了人生。

不忘前路，不负归途。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2

“西风吹叶满湖边，初换秋衣独慨然。”

在这座城市生活工作多年，远离了故乡亲人，把整个情感献给了一座无从相识的城市，没有后路，没有退路，独自在人情世故的风雨中徘徊，在惊涛骇浪的河流中飘摇，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早已不重要。只是，静下心来，希望有一天，会笑着说出那些让自己泪流满面的往事，然后回眸一笑，问心无愧，了无牵挂。

最近研读植树书籍，一面试图给自己荒芜的心境植入一丝绿意，一面试图掩饰这个虚伪假面的世界，而读来读去，最后却发现这个世界早已失去了生命的绿色，悄悄地迈入凄凉萧瑟的秋天。于是，那些姹紫嫣红的花朵，那些茂盛葳蕤的草木，近在咫尺，却亦遥不可及，痛定思痛了很久，终于决定去深秋里走走，哪怕染尽一身风霜，空悲切。

这个城市有太多美的处所，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午后，我走进一处心仪的湖畔，徘徊驻足或徜徉漫步，畅游在秋意葱茏的诗情画意中，都是一次心灵回归的安抚。一株草，一朵花，一片落叶，一丝微风，一片白云竟也如此走心，不知不觉竟也让人心驰神往。明月湖不算太大，却美丽妖娆，像极了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楚楚动人，风姿绰约。

在甬道上踟蹰，在环廊间慢行，不忘情于庭阁楼台，不痴迷于小桥流水，只愿与秋来一场亲密接触，举手投足间，却也含蓄羞涩，小心翼翼般患得患失，走过那座桥，蓝天白云下，湖畔绿树环绕，湖水碧绿潺潺，放眼眺望湖面倒影相映成趣，一群野鸭在湖心畅游，几只翠鸟不时从湖面掠过，惊起阵阵涟漪。

远处传来爽朗清脆的笑声，几名孩童在湖畔的沙滩上嬉戏玩耍；几位老人坐在亭子的长廊内休憩聊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忽而秋风乍起，树木随风摇曳，枯叶簌簌而下，湖面波光粼粼，心境突然之间竟也荒芜起来，仿佛置身于边陲大漠，凄凉苍茫，辽阔悲戚，一曲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从戈壁沙漠深处飘逸而来，激情澎湃，壮丽宏大，在排山倒海的曲调上，演绎荡气回肠的人生苦难与不幸、希望与成功，最终战胜命运的不公，走向胜利。

3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一千多年前的那个秋日，夜雨绵绵，秋风飒飒，窗外传来寂寥凄凉的风雨声，蜡烛将要染尽，漏壶中的水已滴完。南唐后主李煜却频频依偎在床头，无法安睡，思绪万千。不由感叹，人间世事，匆匆如流水，匆忙间东逝而去，想我此生宛如大梦一场，曾经的荣华富贵早已一去不返了。

这世间，很多美好的事物，只能远远地看，或者安放在心中一隅，独自悄悄地品味，否则将索然无味，了无兴趣。唯独对秋有种与生俱来的的情感，放不下，离不开，情未了，难舍难分，意惹情牵。

这么多年，常常一个人闷在小黑屋里，切一壶茶，听一曲老歌，望窗外的风起云落，观春夏秋冬的更迭变幻，似乎一切都悄无声息，真切而虚幻，唯有笔下一个个鲜活的文字可以慰平生。偶尔思忖想来，却也撰写了十余年的公文，只是走出半生，归来却非少年。然，我们不懂秋的过往，不了解一个人的曾经，就无法明白山河的宽阔，自己的渺小，不如静下心来，低头注视自己阳光下渺小的背影，因为，谁在山麓，都望不尽天地之间的风景。

某日，秋夜惊醒，西窗斜月，秋风阵阵，坐在床边却无睡意，欲与秋夜对话絮语，却无从说起，在月色如水，寒花轻撧，秋虫悲鸣中孑然叹息，似乎应了那句“山窗寂寂无眠夜，梧落芭蕉听雨声。”中微妙的禅意，只是没有梧桐，没有芭蕉，也无雨声，单有一扇老式斑驳的窗棂在眼前恍惚，片刻过后，一阵睡意袭来，竟也慵懒地睡去。

翌日醒来，窗外竟飘着细雨，一夜秋风吹过，满目苍凉，踩着雨水落叶走向烟火弥漫的路途上，几只飞鸟穿过雨丝，从我眼前掠过，飞向遥远的天际。飞鸟是否与我一样？在这个秋，苦苦寻觅，孜孜以求，在灯火阑珊处回望时光的旧影，一个清癯的身影在晚风中渐行渐远，西风林下，暮霭垂落。

“江天云鸟自来去，楚泽风烟无古今。”萧瑟秋色中，想起王阳明先生的这句诗，即将沉睡而去的心绪竟也苏醒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望去，一位紫髯如戟的老人步履匆匆地从阳明洞中走来，精神矍铄，衣袂飘逸，目光炯炯地望向这片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