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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鸿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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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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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春天的生命之车

第一次坐长途汽车离开故乡是十年前的事。

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莘县第一中学,而从家到学校却有50多公里的路程。开学前一天清晨,天蒙蒙亮,我和父亲便步行到村东头的路口等长途汽车。

那时我刚16岁,还是一位处世未深青葱懵懂的少年,从未远离家门,直到准备踏上一段未知的路程,真正远离故乡的时候,内心才会充满不舍和留恋。

不舍的是与故乡朝夕相伴的难忘岁月,留恋的是与亲人血浓于水的生活日常。时至今日,经历了岁月时光的沉淀,再次回首,那段经历给予我生命跋涉的仪式感,让我满怀敬意和感伤。

岁月漫漫,时光悠悠。20年的光阴转瞬即逝,时光的年轮不停地洄漾增长,而那天与父亲坐长途车驶离故乡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月明星稀,凉风习习,在通往村东的小路上,父亲提着一个装满被褥的塑料袋子走在前面,我低着头斜挎着一个红色的背包跟在他身后,却不知为何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似乎只有跟在父亲身后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那时的父亲正值不惑之年,和我今日的年龄相仿,但作为“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身力气百身汗”的农民,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却很少离开过黄土地,很少进县城。

由于老家位于鲁豫两省交界处,距莘县县城较远,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坐长途汽车是最好的出行方式。加之当时公路等级不高,道路损坏严重,公交车未能及时更新换代,途中随时停车上下旅客,短短50多公里的路程,往往需要3个多小时。

漫长的路途,我和父亲并排坐着,彼此没有交流,我呆呆地望着窗外稍纵即逝的风景。偶尔,匆匆一瞥间能看到父亲清癯的脸颊、额头的皱纹和双鬓花白的头发,几次想和父亲说句话,却欲言又止。

一出发,便人潮似海,漫漫路途阻隔的岁月里,长途汽车载着我驶离情感的归处。三年后,我到济南上大学。从未去过济南的父亲依旧和我在村东头坐上了开往济南的长途车。时光漶漫的三年时光,只是短短的三年,父亲的黑发却变成了村北河沟里花白的芦苇荡,而额头则被岁月无情的刻刀刻满皱纹,脸颊变得更加黧黑和清癯。在省城生活学习了4年的我,变得自以为是,对父亲的言语或行为颇有微词,常常打断他的言行,然后理直气壮地反驳一番。而父亲无奈的目光总是默默地从我视线中移开,然后低下头缄默不语。

年少轻狂的我,从未真正体会父亲的内心的想法和感受。以致很多年后,当我再次回想这段往事,常常自责自己的幼稚和无知,然而,时光无法倒流,留下无尽的遗憾。

生活如水,平淡而清澈,没有大起大落,没有大喜大悲,也没有大张大阖,只有来去匆匆,走走停停,兜兜转转。经历了峰回路转,经历了辗转流离,蓦然回首间,发现自己生命的脚步早已沿着村口那辆长途汽车走遍了大江南北,而生命的根脉仍在故乡的土壤里成长。

大学毕业后,我坐着长途汽车从济南回到故乡,母亲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到村东头,站在瑟瑟的秋风中等我。我不知道她等了多久,我只是依稀记得她见到我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把行李和背包放到三轮车上,然后和母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抬头望去,故乡已在眼前,而未来的路却一片迷茫,转身望着渐行渐远的长途汽车,心想,再次远行不知何时何期?

后来,每次远行仍是父亲送我,而每次归途迎接我的永远是母亲慈祥的笑容。曾经我从未在意,为何每次都是父亲送行,母亲接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明白。父亲默默地带我走上更远更广阔的路,而母亲则迎接我回到故乡,回到温暖的家。

在我记忆中,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母亲,除去种地做饭,几乎没有机会去县城,也没机会坐长途汽车,她的生命仿佛植根在了故乡的院落,植根在了故乡的土地上,把生命最灿烂的时光留给了子女,留给了土地,留给了庄稼,以致生命活动的半径在方圆十几里的范围内。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很久,深处的记忆中,母亲几次较远的车程便是清丰、濮阳和安阳。因为,清丰是我舅妈家、濮阳是我伯父家,安阳是我姨妈家,这里安放着母亲的亲情与牵绊。

时光如长途车一去不返,只留下蹉跎的岁月,不再静好,不再存念。今天,我有了自己的汽车,想带他们出去转转,却突然发现二老如故乡那株斑驳衰老的老榆树,已经没有力气前往更远的地方了,而仅存不多的时间都留给了儿孙,他们正乘着一辆破烂不堪的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地驶向生命的终点。

去年的秋末,家里添了一辆电动三轮车,购买前我征求父母的意见,他们坚定地说,不用买,买了也没用。而当我把三轮车骑到他们面前,他们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内心波澜不惊的喜悦。这件事也让积淤我心头多年的耿耿于怀得到暂时释放。

时至今日,每次坐长途车总恍若隔世般阵痛和压抑,每次远行,望着满头白发和满脸皱纹的父母愧疚不安。他们曾带我走过人生的四季,领着我走过生命的十字路口,而我却只能看着他们一天天衰老,渐渐地离我而去。

世间形形色色呼啸而过的汽车,载着长满父母背影的记忆,闯进我的生活。我想终有一天,他们会如岁月的长途车,载着我的记忆朝生命的尽头隆隆地驶去。而我也会在送走我的儿女,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们坐上长途汽车,渐行渐远地消失在我泪眼模糊的暮霭中。也许,汽车和我们一样,有一种无法明晰的过往,它们没有思想意识,却有一种穿越过往的使命,走过生命的春夏秋冬,经历岁月的生老病死。

世事如烟,年迈的父母就像长途汽车载着我们穿梭在时光里,经历了人生命运的追溯变迁,我唯一不能放下的不是长途跋涉看到的风景,而是与父母相伴的时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未知的路程也会如期而至,父母的额头将增加无数的皱纹,双鬓的白发也会与日俱增,我唯一想知道的是,长途车在长长的旅途中,在带着我们经历风雨变幻不知疲惫的旅途中,是否会岁月静好?待春暖花开,是否快乐地驶向生命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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