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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鸿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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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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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花落满天下


读李白的诗,如同与千余年的文脉有了一次时空对话。

瑰丽文脉有山峦河川,有现实梦幻,有豪迈奔放,还有清秀飘逸。可以谈天下苍生,可以谈剑丈天涯,可以聊风花雪月,还可以聊花落满天下。谈着聊着竟俨然陶醉了,仿佛在大唐辽阔苍茫的疆域上沿李太白的足迹,信马由缰地游玩、驰骋、回味一番,从繁花似锦的江南小镇到悲凉凄楚的大漠边陲,从洞庭湖到岳阳楼,从桃花坞到华清池,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终是在转身离去的刹那,望见他衣袂飘飘的身影,超然物外。

于是,我们相视一笑,登至碧山桃花岩之上,以地为席,以天为幕,席地而坐,只是谪仙人酒意正浓,我却不胜酒力,觥筹交错间,桃花洞前十里桃花竟粲然开放,在远山如黛的深山茂林之处如此耀眼夺目。恍惚中,一汪溪水从山涧潺潺流出,几只飞鸟在空中盘旋,鸣叫数声,飞入天际。青莲居士凝望片刻,怆然一笑御风而去,望着他寂寥的背影,不由想起那首《山间问答》: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自公元727年,李白在安陆居住十年,曾在碧山桃花岩隐居。那时,他近而立之年,眉清目秀之间透着几分悠然自得、意气风发。有人疑惑地问他,为何寄居碧山呢?他笑而不答,心中却自在坦然。望着片片桃花随风飘落,随溪水流逝而去,此处亦如仙境一般,别有一番天地!

而这仙境之处,天地山水之间,却有灼灼桃花与李太白朝夕相伴,也不算寂寞,不枉那份浪漫的性情。古往今来,诸多文人骚客多以山川为友,以江河为伴,以美酒抒怀,以花草寄情,而描写花的诗词可谓不胜枚举,但李白的诗就有近百首。

借诗为媒,用花为介,走近傲视诗歌巅峰千年的李白,小心翼翼地窥视大唐繁华掠影,香烟馥郁,灯火盈门,聆听着盛唐的夜夜笙歌。

方知,他的笔下仍是一卷卷盛唐的绝美芳华。

只是,他无法释怀,放不下那份执念,最终孑然一身,轻舟短棹,仗剑沽酒,一折纸扇驻舟头,离愁思绪今犹在,即使花落满天下。


1

自古才子佳人配,只羡鸳鸯不羡仙。才子爱佳人,佳人慕才子,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作为15岁即可吟诗作对的“诗仙”李白,怎可单单用才子形容,除却一生在诗歌方面让世人仰视膜拜的成就,他一生的浪漫主义情怀、不羁洒脱的性情也成为历史文化高峰无法逾越的存在,让后人叹为观止。

唐天宝三载,名噪京师的青莲居士四十三岁,人到中年因仕途失意,怅然逃离长安。天公作美,他在洛阳竟遇杜子美,彼此倾慕已久,一见如故,便相偕漫游宋州。一位侠骨仙风,神采飘逸;一位清癯矍铄,老成持重。推杯换盏间酒过三巡,两人飘飘然至梁园凭吊怀古。

诗人常常睹物思情,寄景抒怀,想起风雨飘摇的前半生,李白不由黯然神伤,胸中哀怨徒增,随慷慨悲歌一吐为快,拿起一支斗笔,笔酣墨饱后,踉踉跄跄走到一面雪白的墙壁前,不假思索地写下《梁园吟》三个大字,接着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便为历史上《千金买壁》的典故留下注脚。

“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一曲清歌满饮此杯之后,方才知晓,人的缘分在哪里又不重逢呢?

原本一面普通的墙壁,却因李白的诗和字有了鲜活生命,活色生香般荡起一位女子内心的涟漪,心旌摇曳般生生不能自拔。李白不过有感而发,写诗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从未挂在心上。

趁着微醺的醉意,李白与杜甫刚离开沈园。前朝宰相宗楚客孙女宗煜便款款而来,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亦是有名的才女。当望见墨迹未干的字迹,她便被龙飞凤舞的书法和荡气回肠的诗歌深深折服,随即出千两白银买下墙壁。

此消息不胫而走,一时轰动全城,正准备动身遍游天下的李白听闻此事,大惑不解,却也怦然心动。是怎样的女子会对一首诗如此钟情?一连数日,李白的脑海被一位女子的身影占据,或袅袅婷婷,或婀娜多姿,或秀外慧中,或天生丽质,思来想去,寝食不安,终是下定决心前往拜访。那日,他们会面的情景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城中,谁也无法还原,但李白对宗氏一见如故,宗氏对李白倾慕已久,俩人顺理成章,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李白毕竟是李白,在那个生活单调、色彩暗淡、信息传播迟缓的年代,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平民百姓,乃至烟花柳巷中的歌女无不对其佛顶膜拜,就连唐玄宗隆基也是铁杆粉丝一枚。如若活在当下,岂不成为日日荣登热搜榜首超级流量明星,身后会有多少痴情少女为之疯狂?

那时,李白每创作一首诗歌就会引起一场争相吟诵的风潮,让当时的文艺界争论不休,也会让无数少女为之倾倒。也许,李白从未想到,一首《梁园吟》竟赢得了一位女子的芳心,给他送来一场毫无征兆的艳遇,为他孤寂冰冷的生活增添一丝温暖的底色,让他羁旅漂泊的心境有了暂且安放之所。

《梁园吟》是怎样的一首诗?我苦思冥想了很久,只对诗中的两句记忆犹新:

平头奴子摇大扇,五月不热疑清秋。

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

“吴盐如花皎白雪”。仍是带花的诗句,只是,这里花并没有特别深刻含义,也没有风花雪月的意境,只是太过平常的比喻而已。李白也是信手拈来,或是无心插柳,这随意的举动竟成就了《千金买壁》的佳话,成就了一世姻缘。一首诗可以轻而易举地攫住一位女子的芳心,一位女人同样困住了一位大唐乃至中国最优秀诗人的脚步。

唐朝作为当时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之一,呈现出一种极度包容和开放的姿态,女性的地位明显提高,不仅可以读书习字,还可以自由恋爱,甚至自由结婚。尽管这般,如宗氏这般性情豪爽而又懂得欣赏诗书的大家闺秀也是凤毛麟角。

然而,这位才貌双全如花似玉的女子,还是没有困住李白豪放与洒脱,最后眼睁睁地望着李白潇洒飘逸的身影从自己视线中消失,从此,伴着窗前的花开花落日夜驻首遥望,直至枯灯油尽红颜老去,皓首苍颜。

李白,在此客居十年,然后再次开启了浪迹天涯的旅途,四海漂泊的日子成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而又极度向往的生活。他本来就属于高天流云,山川湖泊,一个女人的内心,一处小小的院落,怎能盛得下李白“惊天地、泣鬼神”般绝世经纶的才华?

还记得那首《秋浦寄内》吗?

我今寻阳去,辞家千里馀。

结荷倦水宿,却寄大雷书。

虽不同辛苦,怆离各自居。

我自入秋浦,三年北信疏。

红颜愁落尽,白发不能除。

有客自梁苑,手携五色鱼。

开鱼得锦字,归问我何如?

江山虽道阻,意合不为殊。

这首诗是天宝十四年(755),李白给妻子宗氏回的一封信。由于两人聚少离多,此时又距千里之外,独自飘零。尽管彼此之间路远迢迢,江山阻隔,但心念如一,永远不变,可见俩人感情非同一般。

这是李白人生最后一段婚姻,前三段婚姻磕磕绊绊,终究没有陪他浪迹天涯,走完辉煌而又漂泊的一生。放下他与李腾空以及与玉真公主之间真真假假的爱情纠葛,前三段婚姻也并非羡煞旁人。在那个狎妓淫乐成风的时代,李白的感情生活并不丰富多彩,与蓄妓过百的白居易不可同日而语。

这与李白的爱情诗中描写得美妙幻影截然不同。李白的爱情诗可谓情真意切,蜜意绵绵,意境深入,像一把闪着寒光锋利无比的匕首直入人心,能写出如此缠绵悱恻诗句的人该是怎样的风流倜傥?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一语不入意,从君万曲梁尘飞。”“碧水浩浩云茫茫,美人不来空断肠。”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追忆李白的情感之路,他与许氏的第一段婚姻可谓天作之合,只是自古红颜多薄命,俩人生活十年后,许氏驾鹤而去,留下李白与一对儿女相依为命。不久,又以一位刘氏女子同居,最后刘氏嫌弃李白,诀别而去。后来,他到鲁地游玩,又与“鲁地一妇人”结婚,最后也是无疾而终。

突然想起他的《长相思》中的那句:“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李白离开长安,在秋意阑珊的日子,想起如花似玉般的美人,彼此却关山阻遏,梦魂难越,仿佛相隔迢迢的云端,恍惚间,看到上边无垠的蓝天,下边浩浩汤汤的波澜。

爱情是世间的至美,可诗情画意,可意境深远,可韵味醇烈,可梦断魂牵,让文人骚客俯首折腰,流连忘返,也让李白本如花似锦的人生有了一丝温暖的慰藉,一抹落花流水般淡淡的凄凉。而后,李白跌跌撞撞地从爱情的遗梦中走来,回头瞟了一眼唐朝长安街上的风花雪月,只剩下夕阳远山中飘逝的片片绯红,像极了一朵朵凋零的鲜花,让他想起了汪伦的悠扬的歌声,在桃花潭的花开花落间飘荡……

 

    2

那日,风和日丽,清风徐徐。

泾县青弋江上一叶扁舟顺水而下,白发苍髯的李白目光悠悠,望着滚滚东逝的江水,不由思绪万千。想起不日前,桃花潭处与好友王伦喝小酒、饮风云、品山水、谈人生,微醺过后,踏着斑驳的石板桥,彼此搀扶着在潭边闲处游走,只见潭面水光潋滟,碧波涵空,潭岸怪石耸立,古树青藤纷披。在半山翠竹旁,烟波流转,云岚叠岫处一道溪水潺潺,而远处青瓦白墙,行人步履匆匆。

恍恍惚惚间,已是夕阳衔山,落日熔金,一层余晖把彼此的身影拉成一道孤零零的剪影,像一首散落在旷野之上的诗行,镀了一层耀眼的古铜色,深深浅浅地印在了时光的影子里。

突然,岸边传来一阵歌声,把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他举首远远地望去,竟是好友王伦带着村民手拉着手,用脚踏着节拍,在江畔吟合着歌声前来送行。

霎时,李白竟无语哽噎,呆呆地立在船头与王伦挥手告别,他万不曾想到王伦竟如此情深意浓,一起把酒言欢的情景在他脑海闪现。小舟缓缓而行,激昂的歌声在青弋江的上空回荡,此景此情,李白信手拈来,随着歌声吟唱道: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李白乘扁舟将要离别远行,忽然听到岸上传来的踏歌之声。即使桃花潭水深至千尺,也比不上汪伦送我的深情厚谊。这便是那首千古绝唱《赠汪伦》。

桃花潭,位于泾县以西40公里处,南临黄山,西接九华山,与太平湖相连,秀丽清新,仓峦叠翠,移步成景,美不胜收,每至春季便绿韬如毡,桃花似火如霞。这潭、这桃花经历了千年的时光早已铅华洗尽,繁华落尽,却因李白汪伦之间的情谊以及李白脍炙人口的《赠汪伦》而名扬天下。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朋友相聚一时,终有一别,对纵情山水的李白而言更是如此,他的脚步从未停歇,内心的骚动一直搅动着他的心扉,让他蠢蠢欲动,他不属于一个人,也不属于一个地方,他内心豁达而辽阔,目光坚毅而深邃,他向往的是远方,那里有遍地盛放的鲜花,有美酒,有香茗,也有一首首在酒坛里发酵的好诗。友情固然重要,而跋山涉水、肆意潇洒的感官体验让他步履匆匆,行走天涯。每一次依依不舍,每一段离愁别绪,只能寄托于诗词来表达。

余光中盛赞李白的诗:“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而李白的“绣口”中很多为描写友人之间情谊的诗篇,虽然无法与“半个盛唐”相提并论,但诗中字里行间所散发的真情实感,像墨迹未干的笔迹散发着阵阵墨香,穿越了千年时光,仍让世人惊叹羡慕不已。这不由让我想起了他震古烁今的友情故事。

公元730年,江夏正值烟花三月,柳絮如烟,薄雾蔼蔼,春风和煦,春光竟如此迷人。李白得知好友孟浩然将去广陵,便托人带信,约孟浩然在江夏的黄鹤楼相会。几日后,孟浩然乘船而来,两人把酒言欢,互诉衷肠,然时光匆匆,分别时,李白亲自送他到江边,两人执手相别。

伫立黄河楼上,望着浩浩汤汤滚滚东逝的长江水,李白目送着孟浩然的帆船消失在天际之间,有感而发,写下名传千古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老朋友离开黄鹤楼顺着长江向东而去,在烟花烂漫的三月乘坐孤舟漂向扬州。一叶帆影渐渐地消失在碧空的尽头,只看见一线长江,向邈远的天际奔流。

“酒隐安陆,蹉跎十年。”在安陆寓居期间,李白意气风发,豪情满怀,27岁时结识了年长12岁孟浩然,视其为文坛前辈,心存仰慕之情。彼此性情相投,遂结为挚友。

原是一场普通的送别,因两位风流潇洒的著名诗人而充满诗情画意,这浓郁繁华的烟花三月中,多了几分向往,多了几分伤怀,也多了几分畅想,李白对朋友的一片深情,在神驰目注之中,正像滚滚东去的一江春水,流向远方。

诗人的内心时常骚动不安,偶尔亦会心潮澎湃,在醉情山水与现实梦想之间往往会义无反顾地走向权力的殿堂,渴求能得到统治者的赏识,一展抱负。李白也深信只要遇到明主,自己便可身居枢要,大权在握,治国平天下亦在情理之中。

于是,在刚送别孟浩然的那个初夏,李白怀揣着梦想从黄鹤楼出发,风尘仆仆地抵达帝都长安。一路的舟车劳顿颠簸流离没让李白感到一丝疲惫,那时他年轻气盛,早已被长安的盛世繁华景象所折服,想到将与唐玄宗李隆基会见,更是激动不已。

在意气风发的年龄,苦苦熬过了12个蹉跎岁月后,李白终于等到了唐玄宗李隆基的接见,领供奉翰林一职。而这一切看似水到渠成,却与他的一位好友息息相关,他得到了贺知章的极力提携。

那年,在长安紫极宫,已是白发苍苍83岁高龄的贺知章,读完李白递上的《蜀道难》,被文章纵横笔意磅礴气势所震撼,情难自抑,称李白为“谪仙”。一次邂逅,俩人却遂成莫逆之交。贺知章邀李白对酒畅饮,因其没带酒钱,便毫解下佩戴的金龟(当时官员的佩饰物)换酒,与李白一醉方休。

经年之后,闻贺知章去世,李白悲痛不已,饮酒追思,潸然泪下。想起当年“金龟换酒”一事,怅然有怀,百感交集,遂写下了悼念贺知章的《对酒忆贺监二首(并序)》:

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因解金龟换酒为乐。殁后对酒,怅然有怀,而作是诗。

其一

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

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昔好杯中物,翻为松下尘。

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襟。

其二

狂客归四明,山阴道士迎。

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

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

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

“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人已驾鹤而去仅留下的故居,镜湖里只剩下一朵朵刚长出的荷花。李白望着友人空无一人的房间,往事如梦,睹物思情,不由落泪沾襟,凄然伤情。

《唐诗笺要》:“谪仙”之目,季真为青莲第一知己,故青莲此诗倍觉淋漓捐快。一个惜才,一位重情,两位著名的诗人的友情从长安城紫极宫穿越了千年的时光,那段繁花似锦的岁月,那场推心置腹的对话,我们无法感知和体会,只是未了的友情,如镜湖里的荷花生生不息,盛放世间。

让我们把时间回溯到三年前的天宝三载即公元744年。李白在长安城留下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豪言壮语后,毅然离开长安城,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亦有恍若隔世人生如梦的悲凉,李白虽心有不甘,却为一介书生,怎能抵得过奸恶小人的谗言诽谤,一颗深邃而细腻的心也是碎了。

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李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文人的风骨也只有在长夜漫漫夜夜笙歌的长安城的上空游荡,一阵风吹过,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李白连夜出城,奔赴洛阳,却遇到了唐朝另一位伟大的诗人杜甫。

这年的夏日,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两位诗人就这样波澜不惊地相遇了,他们的这次相遇,被闻一多先生誉为“晴天里的太阳和月亮走碰了头”,瞬间让那个璀璨的文化夜空光芒万丈。

那时的杜甫还名不见经传,在诗坛崭露头角,而李白早已名扬天下,在杜甫心中李白不仅是前辈也是偶像。诗坛名声与地方的巨大差距并未影响两人的交往,两位诗歌天才的理想抱负与前途命运让彼此惺惺相惜,成为至交,一同游览打猎,纵酒放歌,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当然,也有文章开头两人同游梁园的佳话。

次年春天,李杜二人再次相约,同游齐鲁。同年深秋,杜甫西去长安,李白再游江东,两人在鲁郡东石门分手。

临行时,李白写下了送别诗《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

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天宝五载,在饭颗山也许是两人最后一次相逢,这次相遇无从考证。只从李白的一首《戏赠杜甫》上寻找一丝遐想:

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

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饭颗山一别,天各一方,竟成永诀。在无数天寒地冻的夜里,杜甫辗转反侧一次次怀念着李白,写下了《梦李白》(二首),《天末怀李白》,《春日忆李白》,《冬日有怀李白》等脍炙人口的诗句。

李白又何尝不挂念杜甫,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四季轮回,世事无常,那生命的花开花落早已随风而逝,大唐曾经繁华一时的景象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一去不返,两位悲情的诗人在大唐的土地上踽踽而行,仕途的崎岖坎坷,生活的凄楚落魄,尝尽了人间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隔着万水千山,无法抱团取暖,只能通过一首首诗歌追忆和缅怀曾经把酒言欢的时光。

即使花落满天下,奔走天涯,心中还有几份思念牵挂。然而,李白内心深处的家国情怀贯穿他的一生,伴着他兜兜转转,走走停停……

        3

“李白的精神面貌及其诗文的内涵,是中国文化精神哺育的结晶。”王充闾讲道。其实,李白诗歌所延伸的文化内涵和升华的文脉高度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自他出生那刻起,大唐的文化夜空注定璀璨缤纷,光芒万丈。李白的命运与光鲜亮丽竟有天壤之别,它如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虽留下粲然美好的一瞬,却如此短暂,显得微不足道。

他的人生不曾大张大阖,大起大落,却起起伏伏,浮浮沉沉,强烈的心理纠结与悲壮的抑郁煎熬给他身心带来一次次痛彻心扉的碰撞,这碰撞激发的汹涌波涛汇聚成永不干涸的创作源泉。

而这些磨难需要旷达深厚的承受力和潇洒绝尘的自我安慰才能抚慰和消散。

李白终是文人,受儒家和道家思想的影响,渴求登科入仕,渴望建功立业,他以不世之才自居,试图“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最终却落得“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境遇。纠结的命运本身就带有悲剧色彩,正是试图挣脱命运的绝望给了他用文字表达情感的激情。豪迈、奔放、瑰丽、飘逸的诗词如同安陆碧山桃花岩前的溪水源源不断从他的笔端流淌出来,然后汇流成大河,奔向雄浑汹涌的文化海洋,成就了中国历史上旷世绝伦的千古绝唱。

2020年晚秋,我整装待发,试图在烟雨蒙蒙的季节,迎着落英缤纷,从安陆启程,沿着李白的人生足迹与其进行一次千年的隔空对话,却因诸多原因终未实现,只好静下心来,在阒寂的深夜独自乘一叶扁舟在浩瀚书海中寻觅李白的身影。然而,多年“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困顿漂泊,那个风流倜傥、潇洒飘逸的李太白早已成为天涯孤客,一袭青衫,身形消瘦,面容清癯,白发苍苍,伴着岁月的苦涩在桃花下吟诗啜酒。

“大道如青天,我却独不出。”李白曾伫立在山巅对着辽远的山谷高声呐喊:人生道路如此通畅宽广,而我却没有任何出路。他面对眼前的崇山峻岭,悠悠白云,感到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由涕然泪下。

李白一生矢志不渝追求的政治抱负、宏大理想在现实面前訇然倒塌,为实现“谈笑安黎元”、“终与安社稷”的梦想,他竭尽全力,而政治生态的土壤没给他留下生根发芽的机会。也许,他骨子里的那点自负,认为凭自己的才能,可以“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许”,不善于阿谀奉承,又不屑于世俗为伍,处处傲岸不屈,狂放不羁,穷其一生终未挣脱封建礼教制度的束缚与自身性格冲突的桎梏。

天宝元年,那个让李白永世难忘的秋天,在他的眼中应该是色彩斑斓、丰硕而醉人的。那日,他独在家中饮酒消愁,秋风萧瑟,让他略感一丝凉意,内心惆怅万分,倚在床榻前竟悄然睡去,雷鸣般的鼾声,在这个小山村的上空盘旋。半梦半醒之间惊闻自己应召入京,还以为白日做梦,只是欠了欠身,继续酣睡。当家人把他从床榻上拉起,朝廷官员在他面前宣读喜讯时,李白如梦初醒,高兴得不知所措。

这个迟到的喜讯让他猝不及防,像一把利剑直插他的心房,给了他一种血淋淋的痛,也带给他一种痛苦过后从未体验的兴奋。于是,他宰鸡煮酒,高歌抒怀,乐不可支。最后,他踱着豪迈的步伐,撇下妻儿,提着酒壶走出家门的那刻,竟对着门前云雾笼罩的山峦高声吟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可谓意气风发,激情满怀。本以为,此去定能奉为帝师,干就一份惊天伟业,然而无情的现实粉碎了他的幻想。

李白因玉真公主的荐引,唐玄宗下诏征其入京,入京登朝时,受到唐玄宗李隆基的隆重礼遇:“降辇步迎,如见绮皓;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并供奉翰林,其实不过是御用文人,陪皇帝写写诗,派遣一下忧愁。李白却踌躇满志,慷慨激昂,试图施展拳脚大干一场报答玄宗的知遇之恩,但他的自命不凡很快遭到宫廷权贵们的忌恨、谗毁,唐玄宗也与之日渐疏远。

无论是“白璧竟何辜?青蝇遂成冤”,还是“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这些诗句都折射出他当时处境的险恶。天宝三载春,入朝仅仅一年零八个月,李白便被赐金还乡。从此,他伤心欲绝,一走了之,再未登过朝堂。

李白一生经历两次从政,第一次以失败而告终,第二次却险些丧失性命,从此走上人生不归路。

天宝十四载,安史之乱爆发。李白在梁园探亲时,正值安禄山进兵范阳,战火迅速蔓延到黄河两岸,梁园首当其冲沦陷于叛军之手,李白只好携家眷仓促逃至江南避难,隐居庐山。不久,京都潼关失守,守将歌舒翰战败降敌,接着京都长安失陷。面对着国破家亡,生灵涂炭,李白痛心疾首,尽管有杀敌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门。

至德二载的正月,在永王李璘再三邀请下,已是五十七岁高龄的李白,终是从庐山的云海松林中走出来,此时,他心中想着一件事,就是精忠报国,立志杀敌。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竟陷入一场难以抽身的政治漩涡,卷入最高统治层争夺皇权的政治斗争中,赤诚忠心却换来一场灭顶之灾。最终,永王李璘被唐肃宗围攻追杀,追随他的党羽也被逮捕杀伐。李白狼狈不堪地逃到彭泽就被逮捕,成了政治牺牲品,关进寻阳大牢之中,后经多方营救,仍被判罪流放夜郎。

这是李白的第二次从政,为时不足三个月。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自此,李白迎来命运的低潮期,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再没有闲情雅致看云起云落,也让他彻底认识到,自己想做天大的事,却连屁大的事都做不成,这让他陷入尴尬的境地,以致在前往夜郎的路上终日郁郁寡欢,愁眉不展。然而,命运却峰回路转,乾元二年,因关中遭遇罕见大旱,朝廷大赦天下,李白经年的辗转流离,终于获得自由,万分惊喜之余,随即顺长江疾驶而下,写下那首著名的《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首诗被明人杨慎赞曰:“惊风雨而泣鬼神矣!”诗人把遇赦后愉快的心情和江山的壮丽多姿、顺水行舟的流畅轻快地融为的一体。

隔着千年的时光,我们依旧可以从这首诗中,看到他欣喜若狂的表情,却看不到他转瞬刹的老泪纵横。

李白又在窘迫困顿中捱过三年,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日子让他思乡心切,悲痛不已。终于,在那个凄楚的秋夜,醉酒追越,驾鲸而去,留给世人无尽的遐想与追忆。

李白的一生,豪放不羁,浪漫飘逸,却又宦海沉浮,颠沛流离,让他经历了生命悲欢离合,感受到世事无常。夫妻之间的那份感情,友人之间的那份情谊,给他几近悲凉的生命带来许多温暖的底色。

人生在世,如草木一秋,花开一季。春去秋来,花开花落不过是历史长河的惊鸿一瞥,却也如此摄人心魄,扣人心弦。这一世的缘愁,如凝满秋霜的皓首白发三千丈,只是落英缤纷处,再也没有李白潇洒飘逸的身影,他回头看了一眼秋风萧瑟中飘零的落花,悄然走下历史舞台,却留下绝代芳华。

只是,诗仙早已远去,那一壶温酒馥郁醇香,再无人一醉方休,亦无人借酒消愁诗兴大发。

即使花落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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