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72年(大历七年),烈烈的九曲风涛吹过黄河故道,把一座古城从梦境中唤醒。清丰,在中原大地上沉寂千年之后,精神抖擞地踏上历史舞台,开始颇具传奇色彩的政治生涯。
隋朝大孝子张清丰不曾想到,他的名字竟震古烁今存在了一千二百余年,时至今日,仍与清丰县血脉相连,而他头炉烧饼敬娘亲的佳话,经时光流转,在历史长河中赓续传承,万古流芳。
小炉烧饼,大有乾坤。一千九百余年前,一块胡饼从大漠孤烟的西域边陲,在长河落日下,迎着萧萧寒风,跨过万水千山,穿越丝绸之路,经玉门关,过古楼兰,像一位苦行僧,星夜兼程,一路向东,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东汉繁华都城洛阳找到归宿,完成了使命。
古往今来,沧海桑田。胡饼经蹉跎岁月之手百般糅合,在天地鸿蒙之间的烤炉中,受时光炭火经年累月地烘烤,从生到熟,从索然无味到酥嫩可口,在长途跋涉中,生命经历了一次次浴火重生。
终于,凤凰涅槃,华美蜕变,一步步演变成家喻户晓的烧饼。
而烧饼中蕴藏的文化精髓,经过千年时光锤炼,像一条源远流长的文脉,从古至今,延绵不绝,跨越百年千载,横亘华夏大地,从大漠边陲到中原清丰。
这是,文化的碰撞与交融。
也是,美食的传承与发扬。
1
班超第一次遇见胡饼,目光便被紧紧攫住。
这位东汉时期著名的军事家、外交家,骑着心爱的黄马,在出使西域的途中,早已饥肠辘辘,突然,一缕绵长的麦香扑面而来,让他困乏的精神为之一振。在那个狼烟四起、食物匮乏的年代,班超或在天山脚下,或在新疆和田,或在玉门关前,就这样与胡饼不期而遇了。
这注定是中国历史上一场千载难逢的遇见。班超在惊鸿一瞥的刹那,把胡饼紧紧攥入手中,感动得泪流满面。难以想象,一个看似普通的面饼竟有如此巨大魅力,让他口齿留香,回味无穷。一个胡饼毫无防备地填补了他体腹的饥饿,消除了他内心的荒芜苍凉,也抵御了他思念故土亲人产生的情感冲动。
这是他第二次出使西域,肩负着收复西域诸国的重要使命,不仅要在杀机重重中寻求突围,还要把西域边塞的诸多物品带回中原。他自己从未料到,一次偶然的邂逅,一个不经意的携带,竟然为胡饼蜕变成烧饼留下生命的注脚。
胡饼长途跋涉,踏上中原之旅的那一刻,就试图挣脱大漠孤烟的悲壮苍凉,用温暖厚实的身躯,在文化和民俗的引领下,悄悄向烧饼的身影靠拢。在漫长过程中,它寻求时机,等待蝶变,需要跨越千岩万壑,需要岁月变迁的漶漫积淀,更需要世间多重情感的融合揉捏,才能让烧饼的情感更加丰富,体态更加丰腴,风韵更加迷人,味道更加可口。
然而,因时间久远,历史上胡饼的容颜仿佛被岁月尘封了,它的真实面貌像一个谜团,再也无法揭开,留给后人无限遐想的空间。只有它的近亲——囊,仿佛有金刚不坏之身,经千年时光侵蚀,仍活跃在西北大众的饭桌上,给了我们可以品味参考的实物。
班超去世不久,胡饼便从岁月的隐秘角落登场,在卷帙浩繁历史的大书中有了一次活色生香的展示。据《续汉书》记载:“灵帝好胡饼,京师皆食胡饼。”因东汉皇帝汉灵帝钟爱胡饼,朝野内外,上行下效,胡饼在京城洛阳风靡一时。拥有最高权力的统治者,一旦对胡饼产生浓厚兴趣,成为胡饼的代言人,无疑为胡饼做了最好宣传,让它迅速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网红”,让其它食物自愧不如,望尘莫及。
自从胡饼被世人接纳和追捧,如多米诺骨牌效应,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带来无法预知的效果。于是,胡饼从京城洛阳出发,堂而皇之地沿着官道,顺着商船,开启新的旅程,也开启了它的嬗变之旅。
此后的二百余年,中国进入相对混乱的时代,这段战火不断、朝代更迭的历史,历史文献中没有找到关于胡饼的只字片语。它的缺席,至今让我们困惑不解。直到隋朝顿丘大孝子张清丰,头炉烧饼敬娘亲的佳话横空出世,让经过几百年演变的胡饼,以烧饼的全新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顿丘烧饼传承了胡饼基本特征,融合了顿丘饮食风俗习惯,经过不断升级改良,加入椒盐并撒上芝麻后,终于发生了从里到外的质变,形成了香柔可口、酥嫩松脆的独特风味。
从那时起,顿丘县竟通过一个个烧饼与张清丰联系起来,而在此后的几百年中,烧饼产生的化学反应持续发酵,到唐代宗大历七年,终于产生了名垂千古的结果。因顿丘县境内有隋朝孝子张清丰门阙,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上书奏朝廷,以清丰之名命以县名,称清丰店,属澶州,隶河南道。
当时,以平民百姓命名县名的举动,所产生的轰动效应,让清丰县的烧饼也借机火了一把,名噪一时。与此同时,距清丰县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内,一种辅与坊制作的胡饼更是让人津津乐道。唐代诗人白居易在四川忠州做官时,曾写下《寄胡饼与杨万州》:
“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
寄与饥馋杨大使,尝看得似辅兴无。”
白居易效仿京城长安胡饼制作工艺,亲自为友人杨万州制作胡饼,并将香酥松软、飘着麦香的胡饼寄去,让杨万州尝尝看,是否有长安辅兴坊烧饼的味道?
写到这里,我不禁感叹,在胡饼风靡中原后,隋朝的顿丘,胡饼的升级版——烧饼已家喻户晓,而又在几百年之后,唐朝长安的胡饼仍保持原来风味,受到追捧。
胡饼和烧饼同时存在,有相同之处,又风格各异。
它们之间,也许突破了彼此精神原野的界限,跨过最初样貌的隔阂,在分道扬镳的瞬间,曾深情相拥,然后相视一笑,仗剑而行,各自天涯。
最终,又通过一条奔流不息的情感血脉,相爱相生。
2
纳中原之灵气,汲黄河之膏泽。
清丰,被誉为中国孝道文化之乡,而出自张清丰之手的烧饼又造就了一段佳话。烧饼当仁不让成为盛放孝道文化的容器,成为颂扬传统美德的载体,在历史更迭的天地间行走,将中华民族最朴实的情感和最厚重的文化完美结合,成就了一座孝道文化的高峰。
当我伫立在清丰亭前,当我驻足在张清丰石像下,当我凝望着新清丰广袤原野,或瞻仰静穆,或膜拜沉思,恍惚间,一幅祥和温暖的场景,像穿越时空的电影画面在我脑海浮现。一个焦黄酥软的烧饼,弥漫着腾腾热气,被张清丰双手托起,恭敬地奉送到娘亲面前。
这个无法再现的画面一经定格,便深深镌刻在时光岩壁之上,如人间至善至美,彰显出的力量足可击穿世态炎凉的丑恶假面,蕴含的温暖足以融化世间至寒冰川。
往事悠悠,如一叶扁舟在岁月长河中缓缓驶来,向我们诉说着那段与烧饼休戚相关、传唱千年的孝道故事。
北齐初年,魏武帝曹操离开顿丘不足四百年,这个被黄河九曲风涛吹拂的县城,在岁月洪流的跌宕起伏中,如一位苍髯皓首的老人,历经沧桑,愈发精神矍铄。在那个动荡风雨飘摇的年代,顿丘城用一个烧饼,悄然上演着一场孝感天下的历史大戏。
顿丘城西十余里处,有一处叫张家店的村落。村内有一家烧饼铺,因烧饼酥软脆香,闻名十里八乡。那年冬天骤降大雪,北风凛冽,天寒地冻,烧饼铺的主人突发重病,药石无效,不久便驾鹤西去,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这名“孤儿”就是张清丰。
父亲突然病故,对张清丰无疑是致命打击,他只好与母亲相依为命。因家境日渐凄苦,不忍心母亲劳累过度,便辍学在家,帮母亲烤制烧饼维持生计。
岁月如梭,斗转星移。张清丰十七岁时,烧饼工艺经他多次改良,变得更加可口美味,生意也更加红火。一日拂晓,头炉烧饼刚从炉膛中烤出,张清丰正要给母亲送去。突然,一群官兵闯了进来,一个士兵快步上前,正要抢夺张清丰手中的烧饼。
张清丰紧紧护住烧饼,强忍心中怒火,把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头炉烧饼奉与母亲的事由讲了一遍。带队官员听罢,愿出重金买下,却被张清丰婉言谢绝。
这便是张清丰千金不卖,头炉奉娘亲的故事。
世界上,但凡一个重大事件的发生,都离不开独特的历史渊源,尤其是文化情感的烛照。清丰,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曾哺育出纵横家张仪、经学家京房、大孝子张清丰、忠义名将南霁云、平民尚书李彪等伟器英华,这里是流芳千年的文化之乡,忠孝之地。
在那个久远的年代,信息传播速度和范围,与今日不可同日而语,但张清丰头炉烧饼敬娘亲的佳话,经世人口口相传,持续发酵,带来的巨大影响足以震古烁今。
孝道千古事,恩泽一生心。张清丰的孝德如一首旷世绝唱在顿丘广袤的大地上空唱响了,不仅声名远播,他还成为孝廉中的佼佼者。开皇年间,朝廷下发诏书,命张清丰出仕做官,他却因敬奉年迈母亲,再三推辞,终老都未出仕做官,悠悠孝心可鉴日月。
如今斯人已去,其风长存。张清丰羽化西去后,家乡父老为纪念他,把村名张家店(张村)改为清丰店。唐大历七年,又割取顿丘、昌乐二县界四乡重新置县,因县界有孝子张清丰门阙,魏州田承嗣请为县名。
张清丰的名讳成了县名,后世影响越来越大,至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经知县许候主持,在县城南关外建隋孝子张清丰祠,户部侍郎吕时中为祠碑撰文。张清丰祠堂,后历经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民国三年(1914年)、1937年多次修缮重建,于“文化大革命”时期惨遭破坏。
1989年夏秋之交,中共清丰县委、清丰县人民政府在县城西北隅新建清丰亭,将1937年所刻“隋张清丰孝子祠”碑立于清丰亭中央。清丰亭前右侧又立《清丰亭记》卧碑一方。1994年,在清丰亭北14米处立张清丰花岗岩雕像一尊。
而今,2000亩中华孝道文化园宛如一方碧绿的玉石镶在清丰县城西南部,似缎似锦,如绣如绸。当我们驻足在巧夺天工惟妙惟肖的张清丰雕像前,当我们徜徉在古香古色内容丰富的孝道文化博物馆内,当我们漫步在亭台楼阁花团锦簇的主题森林公园内,或缅怀或激动或向往或憧憬,不由心潮澎湃,心驰神往。
张清丰的孝道故事在新时代的舞台上,持续上演。
烧饼在这场大戏中扮演的最重要角色,举足轻重。
3
情感可以穿越时空,但永远是最初的模样。
在清丰县,我经常与烧饼不期而遇。这种邂逅,常常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错愕,仿佛我们之间有一场风花雪月的约定,或有一次千年一遇的重逢。
烧饼与我、我与烧饼,彼此间难以割舍的情愫,让我们跨越时空,彼此念念不忘。以致多年以后,这种默契情感随时光的流逝,像经年发酵的醇醪,愈发厚郁浓烈,回味无穷。
三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生活在鲁西平原。父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境不算富裕,食物以馒头和菜类为主。如今的鸡鸭鱼肉等日常食材,在当时可谓珍馔美味。只有到最重要的春节,父母才会忍痛割爱把养了多年的老母鸡杀掉,才会赶往十几里外的集市,买几斤猪肉、几包点心、几块糖糕点,有时还会带回几个焦黄的烧饼。这些食物如今看来如此普通,在那时却弥足珍贵,总感觉永远吃不够,让我牵肠挂肚。
记得上小学时,我和母亲去姥姥家,巧遇姥爷去赶集,他把我放到一头老黄牛的背上,带我前往附近的集市。那时年龄还小,很少出门,望着集市上眼花缭乱的物品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边左顾右盼惊讶不已,一边小心翼翼地跟在姥爷身后。当我们走到一个烧饼铺前,姥爷从怀里掏出一个装着钱的小布袋,从里面掏出钱,给我买了一个烧饼。那是我第一次吃刚出炉的烧饼,从未想到,这沾满芝麻金黄泛红冒着热气的烧饼居然如此美味。
尽管,时间已过去三十余年,姥爷已离开我很久,但每次看到烧饼,眼前总会浮现出姥爷给我买烧饼的情景,一种无法忘却的味道仍会在唇齿之间徘徊。与我而言,烧饼成了追忆姥爷的物品,寄托思念的载体。
后来,我到乡里上初中,因离家较远,寄宿在亲戚家,一日三餐都在学校。九十年代的乡镇,经济比较落后,学校的饭菜更是单一。学校伙房只有蒸馒头,还有熬制黄糊涂(玉米糊涂),别说是荤菜,就算素菜也是少之又少,都是从家里捎带腌制咸菜疙瘩或者西瓜酱。
我寄宿的地方距离集市很近,每逢遇到集会,胡同口的烧饼铺都会营业。至今,我仍对当时每个烧饼一角五分钱的价格记忆犹新。
记得有一天,我实在咽不下去馒头和咸菜,回到寄宿的地方,然后到烧饼铺买了一元钱的烧饼。因平时与老板经常见面,彼此也都认识,他给了我七个。我左手提着沉甸甸的烧饼,右手拿着热气腾腾的烧饼,顾不上烫嘴,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七个烧饼都被吃完,把与我同住的同学惊得目瞪口呆。
很多年后,每当我把这件事讲给身边的同事朋友,大家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随后半信半疑地哑然一笑。也许,他们认为我夸大其词,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能吃下这么多烧饼?也难怪他们不信,时至今日,我也对自己当时的饭量感到吃惊,若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也半信半疑。
美好的食物可以让我们对过往的种种产生一种依恋,而一个烧饼有时会让我们的情感世界通向更加高远的无限广阔,也让我们的内心世界充满敬畏、感恩和怀念。
时光如梭,岁月荏苒。等我高中毕业,远离故乡,在济南上大学。烧饼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突然之间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此后几年,我与烧饼不曾谋面。直到我大学毕业,我到清丰工作,机缘巧合之下又与烧饼故友重逢。
从山东到河南,从鲁西到豫东,虽未千里迢迢,却也跨越两省。人生的命运之舟在社会的浪潮中漂泊了许久,终于在而立之年,找到一处可以安身立命的港湾,可以让我为之倾心动容,为之奋斗抒怀。
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内心会产生一种眷顾之情,久而久之,便与城市融为一体,清丰的文化底蕴,人文故事,风土人情,精神风貌,一点一滴浸润着我的心扉,激励着埋头苦干,砥砺前行,用小笔头书写大文章。
千年古顿丘,魅力新清丰。厚重的历史底蕴是滋养一座城市的文化土壤,耀眼的文化标签是点亮一座城市的精神火种。两者相辅相成,密不可分。
这些年,在清丰的城区街巷,或是乡镇村庄,烧饼的身影随处可见。它以一种厚重的人文情怀与张清丰血脉相连,形成独特的文脉标识,把孝道文化推向一个全新的高度。正因如此,每次路过烧饼铺,我便停下脚步,望着排着长长的队伍,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香气,站在人群中,等待与酥脆椒香的烧饼进行亲密接触,品尝它内心深处蕴藏的苦乐咸甜。
要唤醒一座城市的记忆,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张文化标签,有时也需要一张靓丽的文化名片。它悄然流行于当今社会,寄予城市生命内涵,赋予城市文化精神,给予城市理想信念,是一个城市自身特色和价值观念的精髓。
清丰烧饼,这张名片承载的责任与使命,将是对孝道文化的发掘、萃取和提炼,也是对历史文化精粹的传承、集成和张扬。作为清丰儿女的我们无疑是这张色彩斑斓名片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如何让清丰这张名片更加张扬靓丽,大放异彩?
需要的不只是激情豪迈的话语,更需要坚毅的脚步和奋发图强的胆识。
当黄河的九曲风涛以汹涌澎湃的豪迈之势吹遍清丰的每一寸土地,当千年孝道文化以俏丽响亮的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当清丰烧饼在顿丘儿女殷殷期盼中走进千家万户,当“一个融合、四个强县、四个清丰”在砥砺奋进中启航,我们需要伸出双手去捍卫故土荣誉,需要放开喉咙高声呐喊来彰显赤子情怀。
一千余年的岁月桑田沧海,割不断世间的情感交织。
一座千年古城,一段孝道佳话,一位大孝子,一个小烧饼,在历史和现实的碰撞中,一边追溯文明历史五千年,一边展望清丰未来千万里。
清丰烧饼,在烟火世间中重新启程,追寻古今风味中的文化之美。
他一身黄色锦衣,散发着阵阵麦香,在你的餐桌上,在你的手里,在你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