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1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

入夏以来，天气炎热，日日忙碌，身心偶感疲惫。久而久之，焦躁竟潜移默化伴随左右，挥之不去。

下班驱车回家，带着女儿穿梭夜色中，途径开州路北段，至中华孝道文化园时，女儿常透过车窗向外张望，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她用稚嫩的声音说，爸爸，我想去玩……爸爸，去玩会呗……

女儿的话语最能触动父亲的心扉，也最能驱散父亲的疲惫。我便把车停靠在路边，牵着她的小手，朝孝道文化园走去。女儿活蹦乱跳一路小跑，望着她欢快的背影，我内心不由泛起一阵酸楚。女儿恰值垂髫，上幼儿园小班，正是需要父母陪伴的年华，而我却因种种原因，与女儿相伴的时间少之又少。

“江天晚霞，舟横野渡，网晒汀沙。

一家老幼无牵挂，恣意喧哗。”

夜幕之下，落日红霞，江天一色，兰舟桂棹停靠岸边，谈笑间，举手晾晒渔网。在林间小屋中，一家人奔波劳碌后，围坐在桌前，率性而为，其乐融融地享用家常便饭。

曾几何时，六百年前的温情一幕，被赵鸿翔寥寥几笔，渲染得入木三分，那份穿越了数百年的烟火气息，时至今日仍感人至深。人海茫茫，你我皆为过客，为生活奔波劳碌，为梦想坚守跋涉，义无反顾，风餐露宿，一身疲惫之后，才发现，我们早已在人情冷暖中背离了初心，放弃了誓言。唯独那一份久违的温情，一份不离不弃的人间烟火，如同故乡老屋烟囱中袅袅升起的炊烟，终生难忘，也像女儿徜徉在文化园内甜美的笑脸，常伴左右。

女儿拉着我的手，一路慢跑，经过热闹的玩具游乐场地，穿过一排排玩具商摊，伴着喧嚣音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们走向小吃摊位。顿时，一股诱人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放眼望去，一辆辆餐车整齐地停在甬道两旁，一道道美食冒着热气，被送到客人手中。

女儿随意吃了两样食物，便欢快地来到一处玩具小摊，一个个色彩艳丽的许愿瓶紧紧攫住她的视线，女儿挑选许久，最后选了一个五角星形状的。卖许愿瓶的小姐姐把许愿瓶交到女儿手中，问，小妹妹你的愿望是什么呀？

女儿接过许愿瓶，望着小姐姐，好一会才羞涩地答道，爸爸每天能带着我玩……

爸爸每天能带着我玩，这句出自女儿的话，突然之间，内心一阵酸楚，让我无言以对，感到无地自容。守护陪同看似简单，却又如此艰难，很多时候，我们应该放下那份执念，为爱多一份相知相伴。

走出孝道文化园，回头望见孝子张清丰的汉白玉石像，不由感慨万千，这位一千余年前的大孝子，曾经用头炉烧饼温暖了一位母亲的心，用纯孝可风教化着无数华夏儿女。而今，他伫立的这片热土，人间烟火气正浓。

千年的山河远阔，此时的人间烟火，似清风明月，吹拂着你的脸颊，照亮了你的心扉。

人生最朴实的幸福，是灯火阑珊处的温柔相伴，是柴米油盐里的咸淡充实，更是家人携手中的平常守候。

2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四方食事，不过是一碗人间烟火。”

傍晚时分，隔窗望夕阳衔山，晚霞萦空。而后，沏一杯清茶，烟气袅袅间，品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读汪曾祺的散文集《人间系列》，整个人便莹润起来。

老人家的文章质朴、闲适、笃定，像一位长者谆谆告慰，娓娓道来，亲切而自然，熨帖而舒缓。无论是《人间草木》《人间滋味》，还是《人间有戏》《人间自在》，文字仿佛浸染在人间烟火里，不动声色地赋予了阳春白雪般气质。一食一味，一草一木中，一份酸甜滋味，一出悲欢戏曲，在自在人间中，探寻着新颖别致的生活意趣，不经意间流露出岁月的美好与诗意。

这套书购置多年前，那时入世尚浅，身心过于浮躁，读了几篇文章，感觉内容过于朴实，文字过于平淡，缺少激情、缺乏厚重，像普通的白开水，寡淡无味，又无鲜丽外衣，没有吸引力，无法静下心来研读。

时至今日，已入不惑之年，霜染白发，经人生跌宕起伏，悟透一丝世间禅意，蓦然回首，曾经过往仍历历在目，彼时的年少轻狂、少年不知愁滋味，竟如此不堪。然后，静下心来，重新奉老爷子书籍于手心，精心研读，晶莹文字如潺潺溪水流过心间，涤荡杂念与浮躁，整个人都通透了。

世间风物深情犹存，人间烟火璀璨盛放，而我们脚步太过匆匆，无瑕顾忌眼前的风景，太多的美好转瞬即逝。终其半生，仍无法冲破思想枷锁，没有放下心中负累，也没有体会到我们身边浓浓的烟火气息。

想到范成大的一句诗：“烟火村声远，林菁野气香。”

八百多年前，南宋诗人范成大数笔白描，便描绘出浓郁的烟火气息。远处的村落传来阵阵笑语，田野上林木与野草散发着迷人的芳香。一家人围着灶台，点燃一堆柴火，让那份人间烟火伴着炊烟缓缓升起，伴着闲花野草的芬芳，即使粗茶淡饭，四季三餐，也可相守相伴，看似平淡，却无比欢喜。

生活本无趣，世人自寻之。

“生活不仅是一团麻，那也是麻绳拧成的花，生活还是一根线，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生活更是一首歌，吟唱着人生悲喜交加苦乐年华……”。生活碌碌，人生海海，还是离不开人间烟火气息，苦苦追寻星辰大海，也许在梦境的尽头，或许存在你我心间，放下执念，莫要等待一份遥遥无期。

此刻，窗外知了的聒噪声，此起彼伏，打破了沉寂已久的安静，整个清丰城也沸腾起来。一个个精灵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而后冲破黑暗，涅槃重生，展翅高飞，迎来生命的光明。

其实，居书屋一隅，品一杯清茗，读一本老书，侧耳聆听知了无休无止的欢唱，最后，约几位好友，伴着落日余晖，漫步在清丰的街头巷尾，寻觅一处地摊小馆，在烟火缭绕的气息中，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听着吱吱吱的烤肉声，推杯换盏，谈笑之间，让可口的食物在唇齿之间留下印记，也许就是你我久违的天上人间。

人间原无戏，烟火本难觅。

悠然藏于心，苦乐何相宜？

3

进入雨季，淫雨霏霏，单调的日子像胀满水的河流，丰满而盈润。

日日早出晚归，像一条飞驰的鱼在城市游走，漫无目的，麻木忧悒。曾经的活色生香变得百无聊赖，只有深夜淅淅沥沥的雨声，若即若离，缠绵悱恻，宛如从佳人指尖流淌而出的离歌，穿越了千年，超脱了尘世。也许，在流年深处，一位红衣少女端坐雨中楼阁，用纤纤玉手轻抚琴弦，浅笑低眉间，任时光飞逝，岁月流转。

最终，还是远离了人间烟火，不问梦里花落知多少，只愿超然物外，一骑绝尘。

可遇，可叹，不可求！

公元1082年春，苏东坡在雨中写下《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无论是“一蓑烟雨任平生”，还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字里行间的意蕴，总是如此贴合我的心境，每每吟读，心壁为之一颤，久久无法平静。

千余年前，苏东坡与友人春日出游，闲暇畅游之余，风雨忽至，好友深感狼狈，苏东坡却毫不在意，泰然处之，吟咏自若，缓步而行。那时的苏东坡正逢人生低谷，在黄州任团练副使，虽处逆境，却不畏崎岖坎坷，潇洒豪迈，豁然放达。公务劳顿之余，苏东坡在黄州东坡开荒种地，修建起居室“东坡雪堂”，亲自动手烹饪红烧肉，在清冷的烟火时光里，让一块方寸之间的褐色猪肉闻名于世，在此后千年时光中，并以“东坡肉”的盛名，享誉天下。

“人间有味是清欢”。人间烟火永远是世间最美的风物，让我们的生命有了温度，生活有了味道，忘却了凄楚寒冽，填补了虚无悲悯，一切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都可安抚，一切的跌宕起伏，苦辣酸甜都可承载。

一日下午，雨过天霁，一位老友打来电话，相约聊天叙旧，盛情难却，只好应允下来。

茫茫夜色中，我们在喧闹的小城中徘徊良久，待万家灯火阑珊处，在街边一处烟火小摊坐下，点了两盘清丰地道小菜，啜着一瓶浊酒，不知不觉竟感微醺。趁着酒劲，老友道出近年创业的艰辛，尤其，近年雪上加霜的情况下，更是惨淡经营，却入不敷出，债台高筑。

动情处，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一个七尺男儿竟掩面而泣，哀叹道，还好在生死关头，一位朋友伸出手相助，才渡过难关，真是患难之处见真情呀……

一阵微风掠过，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潮，行色匆匆，在昏黄的夜灯下奔波，想到自己的境遇，不禁黯然神伤。这么多年，一路走来，很多时候竭尽全力地努力付出，却总是患得患失般蹉跎，镜花水月也许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梦境。

送走好友，走在回家的路上，夜色朦胧，城市的烟火气息已悄悄褪去，而那份留在心底的温存却袅袅升起，好友的那句“真是患难之处见真情”的话语在耳畔萦绕盘旋，让我想起多年来，一直默默支持帮助我的亲人、前辈、领导、师长、故友……在生命的十字路口给我指明方向，在人生的关键时刻给予我提携帮助，在生活的困顿时刻赠予我无私关爱。

有时我想，若干年后，我们都垂垂老矣，在某个温暖的午后，或者霞光万丈的黄昏，我冒昧地拨通他们的电话，相约到清丰寻觅一家烟火弥漫的小酒馆，几杯清茶，几碟小菜，一瓶顿丘酱酒，谈谈心，聊聊天，一起追忆那段难忘的时光，然后，仔细端详他们渐渐老去的容颜，我的眼泪会不会滑过脸颊？

感恩，感激，感谢……

电视剧《人世间》的一句话最具烟火气，也让我刻骨铭心：

“人这一辈子，

你真的在意的，

同时又在意你的人，

就那么几个，

这几个人，

就是你全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