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一夜。
翌日清晨,路上覆盖厚厚积雪,街上车辆和行人很少。我小心翼翼开车,带儿子和女儿,从市区向县城驶去。
汽车摇摇晃晃刚驶入小区,就看见一条清扫干净的小路,弯弯曲曲伸向前方,我远远望去,母亲正站在小路尽头。
天这么冷,母亲怎么又出来了?我叮嘱多次,不要老站在风口,容易生病,她总不听。母亲已近古稀,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住院频次越来越高。每次大病初愈,总会元气大伤,像经历生死离别,让她痛苦不堪,整个人愈发苍老羸弱。如今,母亲的身体清癯消瘦,像老家房檐上历经风雨的枯草,凋零枯槁,早已捱不过风吹雨打。寒风吹打。
汽车向前驶去,孩子隔着车玻璃母亲,一边朝母亲挥手,一边大声喊着奶奶。两个孩子自小跟母亲长大,祖孙三代的情感,血浓于水,无法用言语表达。很多时候,母亲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是满满宠爱。
我按动喇叭,母亲听到声音,转过头看见我的汽车,她先是一愣,急忙挥起右手,踉踉跄跄朝我们跑来。道路湿滑,我担心母亲万一有个闪失,急忙停好车,让儿子和女儿先下车,搀扶母亲。
两个孩子从车上冲出去,像一阵风,欢呼跳跃着向母亲奔去。
我把车停好,刚从车里下来,凛冽潮湿的寒风像锋利的刀子,吹到脸上,痛楚难忍,不由打了几个寒颤。
我蜷缩身体,裹紧衣服,快步追上去,来到母亲面前,迫不及待地抱怨道,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干啥呀?在屋里待着呗,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站着胡洞口,这里风大,你就是不听,哎……
母亲停下脚步,紧紧拉住两个孩子的手,迟疑片刻,像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说,我知道恁们会来,就在门口等会儿。
我突然感到刚才语气重了,急忙走过去,挽住母亲胳膊小声说,您看风多大呀,路又滑,万一感冒或者摔倒咋整呀?
风大也没事,能见到孩子,啥也挡不住俺,母亲拉着两个孩子的手朝家走去。
霎时,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如一股巨浪冲击我的心扉,让我久久无法平复。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内心五味杂陈。
今天回家的事,我并未提前告诉母亲,只因女儿昨晚哭着闹着要找奶奶,迫于无奈,只是临时决定。母亲根本不知道我们今天要来,她却站在胡洞口,望穿秋水般盯着路口,希望奇迹发生,盼望儿孙到来。
去年,因儿子上初中,仓皇间,一家四口从县城搬到市郊,生活节奏被打乱。为生计终日奔波,忙忙碌碌,疲惫不堪。以前,和父母住在一起,两个孩子的生活,我几乎很少过问,他们照顾得细致入微。自此,才真正知晓父母在身边的好处,他们分担子女各种事务,毫无怨言。
从那时起,我每次周末家,母亲总缠着我问孩子的情况,埋怨我为啥不让孩子回来?
我总是说,孩子在家学习,没有时间,试着搪塞过去。
母亲听我讲完,长叹一口气,失望地走开。
寒假期间,孩子放假在家,我去县城上班,经常接到母亲追问电话,问孩子啥时候回来?
每次,我都说过几天回去……
有一次早晨,我去家里拿东西,刚进小区,就看到母亲在小区里转悠。寒冬腊月,呼呼吹着寒风。我正疑惑不解,她看到我的车,快步走过来。我摇下车玻璃,问她,这么冷的天转啥呀?
母亲没有回答,用手扒拉着车窗,梗着脖子望车厢里看,迫不及待地问,孩子们来了没?
我顿时哑然,然后吞吞吐吐告诉她,孩子在家上网课,过几天就来了。
母亲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急忙转过身,匆匆离去。
回到家,父亲告诉我,母亲每天早上都早早起来,从家门口走到胡洞口,再从胡洞口走到小区院里,来来回回,不知多少趟,就是为了等孩子们回来。
听到事由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孩子对于母亲如此重要,而作为她的儿子,我却无从知晓。那份思念宛如她满头青丝白发,随时间流逝,与日俱增,而她的生命却在牵挂中,一天天老去。
后来,我经常带孩子们回来。时常告诉母亲冬天适当运动可以,天气特别冷的时候,最好在家待着,尽量少出来。
她却从来不听。
今天早上,她依旧固执地站着胡同口,站在寒冷的风中,望着那条熟悉不能再熟悉小路的尽头,等待着,盼望着,能看到孩子们的身影。也许心有灵犀,我和孩子们恰巧回来,不然,她仍会失望地默默走开。
突然之间,风小了,一缕阳光透过厚厚云层照射下来,照在我们身上,感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母亲牵着孩子们的小手,在阳光的氤氲下,像一幅金色的剪影,在冬日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