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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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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

大 河

费 名

四月的最后一天,王贵家的水窖见底了。

天蒙蒙亮,东南方向吹来的风夹杂着燥热和沙土,刺鼻的土腥味让王贵忍不住干咳了一嗓。王贵想,今年水窖见底要比往年早好许。昏暗的光线里,水窖底部飘着一些树枝残叶、一只瘦长的死鼠,还有几团暗绿色的水藻。院子里的菜地裂开了口,已经是四月,王贵想,竟然一根草都没长出来。

三水,王贵最小的儿子,赤脚光腚从屋里跑出来,嘴里咿咿呀呀。王贵总担心,这个黑瘦干巴且挺着个肚子的小子已经3岁多了,莫不会从了他娘,也是个哑子?

哑婆娘为王贵生了三个儿子,时间准得出奇,恰好每隔一年。再往后,任凭王贵怎么折腾,那块地再也不打粮食了。村委会上门登记人口时,王贵一口气报出王一水、王二水、王三水。哑婆娘在一旁傻傻地笑。

三水摇摇晃晃地奔向王贵,踮着脚抓王贵手中的水桶。三水黑紫色的嘴唇上起了许多白色的鱼麟皮,一双小脚裹满了干泥。有这个院子的,或许还有五工村水塘里的泥,王贵想。村里的水塘上个月就见底了,也比往常早好些。五工村的水塘快要见底时,有人在塘里捉到两条游不动的鱼。

王贵犹豫了半晌,决定还是去村长家,三水扯着他的裤腿一路跟着。到了村长家,院门虚掩着,王贵把个破水桶拍的震天响,然后又拍门。村长眯缝着眼睛打开门,见是王贵,心里一个激灵。

又是要水?王贵说,要水。村长说,前天不是买水了吗?王贵说,没钱。村长无奈地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王贵伸着手,将水桶端得平平的,没有收手的意思。村长心疼地又舀了大半瓢,到时候扣你的工钱。

王贵一把夺下村长手中的水瓢,舀了满满一瓢,先让三水喝了个痛快,剩下的全部倒进水桶。临出门,王贵回头看了一眼村长,眼神像是冬天的冰棱子。王贵每次上门讨水时,临走,都会留下这样的眼神,让村长心里好不踏实。

五工村南面的水塘,养活了村里上百口人。

王贵记得,那年水塘溢水时,女人被人半夜送进家,关在西面的柴房里,一夜十分安宁。王贵的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只等这个买来的媳妇冲喜。王贵将一把皱巴巴的钱塞给陌生人,陌生人将一百、伍拾的数出来,觉摸差不多,便将剩余的小钱窝成一团,揣进包里,一个忽闪没了人影。

夜里,王贵在水塘边胡乱洗了通,身上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土腥味也少了许多。天蒙蒙亮时,柴房里的女人被人架到水塘边,在水塘里上下按了几个来回,嘴巴张得老大。女人与王贵同房时,才被松了绑绳,嘴巴一样张得老大,眼里满是惊恐。王贵这才知道,费老劲凑足一千元,买来的是一个哑婆娘。

五工村有个规矩,哪家生孩子,娶媳妇,或是老人咽气,才可以用水塘的水。即便是夏天,水塘里的水也凉得刺骨。王贵想,这水用得值,水他妈真是个好东西。因为是夜里,四周没有人,王贵偷摸摸地将自己整个潜入水塘,猛得站起来,水不过齐腰深。

翻过一个年头,王贵的婆娘生了第一个男孩。王贵想,这娃可是生了个好年头。王贵后来想,那个婆娘,也挑了个好年头进门。因为有水。这一年的水特别大,特别多。水塘没有见底时,渠道里的水就汹汹涌了进来。那一年的春天来得早,热得早,五工村的老人说,山上的雪化得太快。渠道里装不下,就溢到了水塘。那一年,王贵家的水窖还剩半窖水,五工村的水塘就满水了。

王贵是独子,出生当年,五工村据说大旱,百年一遇。接下来几年,山上的水迟迟下不来,村里人大多外出讨生活去,包括王贵的爹。王贵的爹迫于生计,没时间做光宗耀祖的事。他后来对王贵说过,有水,谁还出去讨生活。

几年大旱,五工村的人口减了大半。有些人外出讨生活,再也没有回来。有些人,据说是活活饿死了。

哑婆娘生下二水的那一年,水塘里的水明显得少。

村长让人在水塘边安了围栏,每天夜里,派二个精干青年守住水塘唯一的入口。村长说,今年的水金贵,得省着点用。夏天,村里来了一个眼镜书生,据说是个有学问的官。眼镜书生在村里四处转了一圈,告诉村长,要打井,要彻底解决五工村的吃水问题。村长挨家挨户说,要打井,打井好,眼镜官说的。

村长见着王贵,问打井出多少钱?王贵哼了一声,没钱。村长说,多少出一点。王贵说,多少也没有。村长便说,到时候去井场出力气。一个月下来,村长的脸拉得老长。村里人凑的钱,离打井需要的十万元差得老远。没办法,村长去找眼镜官。眼镜官迟疑了半天,答应村长,让回去等消息。

又过去几个月,打井的人来了,在村里转了三天,说是找井眼。领头的满脸横肉,对村长说,那个眼镜鳖孙,说好了10万,结果只给8万,打不出水你找那个鳖孙去。王贵推了个小板车,在井场出力。满脸横肉说,工钱一天30元,王贵不依,要50元。村长一旁说,打井的钱你都没出,30不错了。

井场围了许多人。村里人没见过打井。打下去没多久,机器不动了,满脸横肉说,卡住了,打到石头了,奶奶的。换了钻头,继续打,机器的声音大了许多。有人在喊王贵,王贵伸长了耳朵,听明白了,撂下板车,匆忙往家里跑。传话的人说,哑婆娘生了。

二水生下来的时候,只有2斤6两,像只小猫,哭的声音十分响亮。王贵想,这个哑婆娘真不赖。他急忙跑去水塘,舀了半桶水,烧了个温热,将二水浇了个遍。他对二水说,井打出水,再给你好好洗。

机器的声音震的耳朵生疼,过了二天,村里人便对打井失了兴趣。满脸横肉第五天停了王贵的工钱,说是打出水一起给。王贵说,我有二水,要用钱。满脸横肉没好气的说,找那个眼镜鳖孙要去。王贵说,多久打出水?满脸横肉说,还在打石头。

王贵收工时,村里人见着就问,打到水了?王贵说,还在打石头。没到家门口,便听到二水的哭声。王贵对哑婆娘说,叫他莫哭。哑婆娘急忙抱起二水,放到胸前。王贵说,还没打出水。王贵每天收工回家,都是这个坏消息。

隔天,王贵像往常一样去井场,井架和机器已经撤掉。他扭头急慌慌跑回村里,喘着粗气告诉村长,打井的怂跑了。

幸亏没出那份钱,王贵想。

村长这边,天天有人上门讨钱。村长急了,便去上面找眼镜官。眼镜官躲着不见村长。村长垂头丧气地回来,又开会去了。村长说,躲得过初一,不相信你躲得过十五。眼镜官实在躲不过去,只好对村长说,我对上面也说不过去,那个打井的怂跑了。

那些日子,五工村的水塘又要见底了。眼镜官对村长说,要不给你几车水,不要你钱。村长把这个消息带回来,出钱打井的村民消了气。

王贵舀了一碗水,告诉哑婆娘,这不是水塘里的水,是上面送来的水。哑婆娘大口大口喝着,眼里透出一份满足,两手比划着告诉王贵,水好喝。

盛水的碗是王贵家最好的碗,只有一个豁豁牙。哑婆娘比划着告诉王贵,要给二水买一只新碗。王贵答应,买,买,给一水也买一只,给三水也备上。三水还在哑婆娘的肚子里。哑婆娘笑了。

那年秋天,眼镜官又带来一支打井队。这次不要钱,眼镜官告诉村长。上面一个好人,一个善人,来五工村做好事。打十米,二十米,三十米,不管打多深,都要打出水。王贵把这个消息告诉哑婆娘。哑婆娘笑了。

王贵依旧在井场出力,只不过,这一次天天给工钱,每天50元。

眼镜官三天二头来五工村,头句话便问,打出水了?打井的头头摇摇头,村长也摇摇头,王贵也跟着摇摇头。

一天,钻井里突然喷出一股泥浆,有人兴奋地喊,出水了。泥浆过后,喷出一股黄水,黄水过后,便是清水。村长在井场守了几天,打到八十多米时,见到湿土,打井的头头告诉村长,快了。村长和王贵抢着捧了一手水,一仰脖倒入嘴中,很快又喷出来,两人同时喊,咸。

好人派来的打井队走了。眼镜官说,打不到甜水。眼镜官又说,打出水,也喝不起。村长问,花了多少钱?眼镜官说,好几十个吧。

五工村静下来了,没人再提打井的事。村里人依旧去水塘打水,或是用自家水窖的水。王贵期待着一场雨,水窖可以换些新水。那场雨却始终下不来。

一天,村子里来了十几辆车,从东面开过来,扬起一片尘土,在打井的地方停下,尘土里钻出十几个人。王贵后来知道,领头的是马教授,日本人井田,外国人彼得森。

马教授也带了钻机,看上去很金贵。马教授他们在井场旁边盖了几间铁板房,白墙蓝顶,煞是显摆。白天,马教授他们在井场或是铁板房待几个小时,下午,马教授他们就回城里了。

王贵被村长叫来,夜里守铁板房,白天,帮马教授干粗活。村长说,工钱给得高。王贵十分兴奋。回家吃晚饭,王贵对哑婆娘说,这帮怂,喝的水全是城里带来的,装在一个大大的蓝桶桶里。

马教授指点着,这里打个眼,那里钻个洞。马教授带着几个人,跑到井场西面的山坡坡上,每人一个小镐,不停地刨。刨下来的小石块,装在干净的塑料带里,像宝贝一样带回铁板房。

马教授在铁板房里,和井田、彼得森,还有几个人,不停地说话。王贵好奇,偷偷挪到板房门口,竖起耳朵。听了数日,就是听不明白。

王贵对哑婆娘说,马教授说的,五工村过去是大海,2000多万年前。王贵张大了嘴。马教授说的,500多万年前,变成了大湖。王贵想不明白,水到哪里去了?王贵神秘地告诉村长,五工村过去是大海。村长张大了嘴,头摇个不停。

马教授他们在找大海。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五工村。没有人相信。井都打不出水,还大海呢?王贵有些相信。第二回打井打出的咸水,莫非就是沉到地下的海水?

上世纪80年代,瑞典皇家生态与地理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彼得森.林奈参与了马教授组织的考察活动。一年后,他的研究成果《The transfer of the river》(中文译名:《大河的迁徙》)正式出版。印数极少,国内极为罕见。

《The transfer of the river》绝非枯燥无味的学术考察报告,相反,更像是一本细致入微、引人入胜的游记,文笔极为优美。

开篇不久便有一段关于王贵的描述。The ordinary farmer in the northwest of China is kind and cunning, Short but very strong(这个中国西北的普通农民善良又狡黠,身材矮小却十分强壮)。彼得森.林奈称王贵为考察组雇员。这一荣誉,王贵永远无从知晓。

彼得森.林奈,考察组的中国同事按照中国习惯,称他为“彼得森“,或者更为省略地称他为”彼得“。王贵私下里叫他”老彼得“。王贵回家对哑婆娘说,那个老彼得像个女人,喷香水,皮鞋上沾不得一点点土。

彼得森.林奈对那条大河充满了敬仰。

马教授的考察组在五工村一带发现了大量的红砂岩和白石膏。彼得森.林奈认为,这些风蚀的矿物质便来自海洋,是干涸海洋的沉积证据。这片庞大的盆地,保守地估计面积超过60万平方公里,曾多次沉陷为海洋。

马教授的考察组,还发现了距今5亿多年前的海绵礁石。东方,一座大山隆起,以惊人的速度发育。西方,大海向这里汇流。大约2000多万年前,海水便占领了这片土地,波涛汹涌,巨浪滔天。500万年前,海水退却,归入南方更大的海洋。未及退却的海水,形成了大湖。

彼得森.林奈认为,最剧烈的变化,在距今200万至100万年间,一条超级山脉突然横空出世,隔绝了南方吹来的水汽,大湖分化,湖泊四布,大河纵横。数百万年里,烈日炎炎,雨水稀薄,长风绵绵,湖泊干涸,大河断流。

李少白无聊地打开电视,换了数个频道,一档名曰“大海道”的节目正在播出。李少白近日出任省盐业公司老总,领受的任务是改革、发展、生存。

上任十多天,李少白脑子里只有“生存”二字。有着近百年历史的省盐业公司,到李少白手里,已近无盐可采。

女主持优雅端庄,男嘉宾两鬓花白,颇有学者风度。男嘉宾用沙哑的声音叙说一片消失的大海。大海化作大湖,大湖分裂为一条条纵横的河流,将土壤中的盐分不断从上游搬迁至下游。数百万年间,盐分在下游不断堆积,形成超厚盐层。

男嘉宾并不知道,隔着两千多公里,他的一席话,让李少白猛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几百万、上千万年的时光,它们洁白无暇,在地层深处无比宁静,正等待李少白去唤醒。

李少白终于见到了马教授。教授本人比电视出镜时要苍老许多。马教授迟疑了片刻,告诉李少白,他们只打到了次生盐层。但他相信,五工村一带,一定沉积着超级盐层。马教授说,最好的盐埋得更深,可能沉睡了数千万年。李少白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王贵对哑婆娘说,有活干了,这次是个正经活,盐厂,发衣服,中午管饭。村长将信将疑,放了几千万年的盐,还能吃?太咸,他不停地摇头,太咸。

眼镜官已经升职到城里,负责招商引资,李少白恰好送来一份大礼。眼镜官看完项目报告书,皱起眉头,这个不行,你要水,还要热水?五工村就是缺水。李少白打足了鸡血,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没问题。

三水摇摇晃晃已经可以走路了,不时跌倒,浑身沾满泥土。

王贵在盐厂上班的第一天中午,领到了盒饭,还有一瓶矿泉水。王贵舍不得喝,下班时将水带回家中。只许喝一口,他将瓶子递给一水,又递给二水,只许喝一口。三水喝得时候,洒出许多,哑婆娘心疼地将盖子合上。

这一年,渠道里的水下不来,地荒着,五工村的壮劳力,都去盐厂上班。

最开始,王贵搞不明白,白花花的盐是如何出来的?某一天,王贵发现了秘密。他对哑婆娘说,狗日的把热水打进去,把底下的盐化了,变成卤水,再抽到一个热呼呼的大罐里,盐就出来了。王贵对哑婆娘说,狗日的,要好多水。

第一罐盐出来时,李少白急不可奈。化验室出具的检验报告,多项重金属和矿物质指标超标,李少白不甘心,把样品送回省公司检验,结果还是一样。

村长说,这个盐,白。他不放心,用两根手指头搓半天,再用舌头舔,咸。他告诉婆娘,炒菜的时候不许放。

半年前,李少白的团队便开始布局新盐营销。敬请期待,天露雪盐。这个名字几经周折,眼镜官也觉得不错。“天露雪盐,百味之王,历经海陆变迁,沉积千年,沁入人类DNA的味道”。眼镜官觉得非常不错。

省公司检测中心很快派人来,带来新仪器,天天取样,天天检验,指标还是高。李少白突然想起,看看水。一取样,一检测,真的是水出的问题。检测专家说,水太硬。

王贵在盐厂上班的第一天,耳朵被震得生疼。钻机的声音,锅炉的声音,还有水泵的声音。一根粗大的铁管里发出轰响,他扯着嗓子大声问领班,啥声音?领班说,水的声音。王贵从来没有听过水的声音。王贵家的水窖,还有五工村的水塘,那里的水,从来没有声响。

王贵用手摸铁管,冰凉冰凉。他顺着铁管往前走,好像没有尽头。

那天,马教授蹲在铁板房门口,大口吸烟,王贵凑上去。

马教授,真有大河?马教授说,有。大河从哪里来?马教授指向北边,大河出昆仑。大河现在在哪?马教授指了指东边。

王贵沿着铁管,一路向北。出盐厂不久,铁管钻入地下。王贵想,奶奶的,埋在地下,老子就找不见?王贵想,铁管不会拐弯,直着走就是。走了一个时辰,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水源保护,禁止开挖。

王贵不走了,就是这里。

王贵娶来的哑婆娘,并没有冲走王富贵的病根。王贵娶回哑婆娘的第三天,老爷子王富贵捏着王贵的手,有气无力地说,去找大河。有大河的地方,人活得好。王富贵告诉王贵,这是爷爷留下的话。

天蒙蒙亮。王贵换上平常的衣服,将盐厂的工作服收拢好,叫醒哑婆娘。我要去找水,找大河。王贵擦干净哑婆娘眼角的几滴泪,找到水,找到大河,就把你们接过去。一水二水三水正沉沉地睡。

没有一丝风,太阳照在戈壁上,矮小的红柳和芨芨草软软地卧着。大河在这里流过?王贵想,马教授一定知道。王贵挖了大半天,见到了黑铁管,摸上去冰凉冰凉。耳朵贴上去,王贵听到了汩汩的水声,再听听,水声好像越来越小。

王贵摸出从盐厂顺来的钢锯,用了几下,便顺手了。太阳落了一半,王贵觉得钢锯还是不顺手。就要找到水了。王贵始终想问问哑婆娘,三水会不会也是哑子?快要找到水了。王贵想,随它去吧,都是命。王贵铆足了劲。

铁管里一定有好多水,一定是大河的水,王贵想。王贵远远地望着五工村,这水跑出来,一定会去五工村。王贵想对马教授说,大河回来了。

李少白开了三天的会,没有一点头绪。李少白明白,要解决水的问题,还得花一大笔钱,盐就要贵许多。那么贵的盐买给谁?没有人敢回答。李少白说,我负这个责任,我向省里汇报。盐厂停产了。

眼镜官扶了扶眼镜,这个事情我负责。比他大的官问,水管怎么处理?有人说,给五工村送水。眼镜官说,这水太贵,五工村百十口人喝,谁个出钱?大家默不作声。最大的官说,那就关了吧。

折腾到天色暗淡,王贵的手头忽得一轻,铁管被锯开。水像扇子一样喷出,落在干渴的戈壁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多一会,水越来越小,王贵便泄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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