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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凯鹏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3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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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黄河

富平富平,富庶太平。我的家乡在富平,这里北靠青山,南望渭川,土地广袤,物产丰硕,同时还有一个寓意美好的名字。一句话,这里啥都好,就是水不好,还奇缺。作为黄河支流的支流,富平的漆沮河因长年几乎断流,数百年前就已改叫了石川河,甚至连我们村口那条河也由于干涸无水而习称干河。我自幼喝窖水长大,对河流有着根扎骨髓,发自肺腑的浓厚向往。可是,我生长于斯地,直到十八岁才第一次去县城,更不敢想象能目睹与我们遥隔三百里的黄河了。

我在走出校门步入社会之前,对黄河最深的认知是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黄河是伟大的,能站在黄河岸边欣赏淌沙滚泥的大河,成了我青年时期奢侈的梦想。

或许是日有所思,我第一次遇见到黄河,居然是一场梦,一场不期而遇的梦。我梦见了黄河,梦见她穿梭于高低错落、重峦叠嶂、荒沙漫舞的黄土梁峁间,我正站在高高的山头,手搭凉棚,凝神聚目,我看到的并不是大河汤汤,不是汹涌澎湃,甚至还没有陕北汉子的腰带粗壮大气,她躺在深沟罅隙,仿佛是一绺儿随意撇下的窄细的布带。我虽然迷惑,眼前的黄河尽管让我心生失望,可我竟然会不假思索地纵身一跃,腾空而下,当我一个猛子扎进浑黄的河水,这才想起自己并不会游水,只是个不会北方旱鸭。我从梦中惊醒,莫名其妙地想,自己咋能从高高的崖头跳下去。

有意思的是,我的黄河梦不久便碰到了答案。有次,我偶尔收听到陕西广播电台的“黄土地文苑”,有人问诗人渭水,“您见到黄河的第一感觉是啥?”渭水先生走南闯北,不仅漫步黄河,甚至几乎走完黄河的全部,他写了不少关于黄河的优秀诗篇,让人羡慕不已。渭水先生说他第一次看到黄河时,想到的是纵身跳入她的怀抱。我听罢不禁一惊,自己竟然和素未谋面的大诗人神归一处!

这个梦成了我对黄河的臆想,是老天爷在冥冥之中对我的眷顾,形成了我对黄河的初识。而真正见到黄河,已是多年后的1998年。

那年初冬,我搭乘一辆大货车去北京,于黄昏时刻路过关中的东大门——潼关。黄河在此拐弯,折而东流,宽宽阔阔,浩浩荡荡,夕阳坠浮于浑浑河面,映出半天红波彩涟。我望着滔滔流水浮想频生,或是陪着王之涣神登鹳雀楼极目千里,或是在王维大河落日里想象大漠壮美,抑或默诵着李太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去品味母亲河的磅礴霸气。

我激动得一夜无眠,睡意遁迹,不觉间月隐星沉,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色。我们的车子恰好走过郑州,就要登上长长的黄河大桥。昨天那轮沉入潼关古渡的夕阳,幻化了一轮旭日,正在河中央忽忽闪闪,河面上金色粼粼,层层叠叠,让人又滋生了新的感受。

我真正去感受黄河,是在朋友的陪同下去了洽川湿地,真正完成了对黄河的切肤之触。

我这次是有备而往的,去洽川之前,我观看了合阳独具意蕴的提线木偶,聆听了悠扬委婉的线腔秦戏,沿途又特意品尝了坊镇的踅面,算是为游历母亲河做的功课。一切似已尽兴,我兴致勃勃地下了黄土峡壁,来到了芦荡葱郁黄河滩。

我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诗境中领略处女泉的神韵。我站在夏阳渡口遥想战神韩信的智勇奇谋。我踏上黄河大浮桥,在颠簸起伏中惊恐忐忑地喟叹三十年河东的沧桑巨变,去体会三十年河西的炎凉世态。

“看黄河可以去许多地方,但要看黄河的精神气势,去小北干流中段的西岸最好。”我对照着在贾平凹先生的《黄河魂》,寻找十里河滩的烟波浩渺和壮阔深沉,近观从壶口涌出的大水如何走泥,稠铜怎么滥漫。我渴望黄河夏日的“揭底”和冬季的“地啼”的声色奇观,究竟是怎么演绎她的雄浑与瑰丽。

大前年,我的一篇散文获了个还算不错的奖,便应主办方邀请去山东营口参加笔会。我站在黄河入海处,并没有对着蔚蓝浩淼,水天一色的渤海抒发豪情,而是背对大海,西望黄河。她浩荡贯长虹,泻涛气势雄。她不畏艰险,一路高歌,不屈不挠,百折不回。她滋润九省区,从一汪清潭流成涓涓细流,流成了宽阔的河,她流过我家乡那一隅热土,奔流至我的脚下,其气势竟是如此豪迈伟大。

此刻,我想到方英文先生的经典散文《黄河是棵树》。文章并不算长,写得也不花哨,可它视角独特,美妙无比,读来直让人如食甘饴,隽永悠长,妙味无穷。黄河是一棵树,一路弯弯曲曲,饱受了无限的磨难,没有了丝毫挺拔耸立的气概。可是,黄河两岸大大小小的河溪就是她的藤蔓和枝干,北方大地繁衍生长的万物就是她的花叶和果实。

“团结、务实、开拓、拼搏、奉献”,十个再也普通不过的汉字组合一起,忽然就拥有了丰富而深刻的思想内涵,凝结成伟大的黄河精神。“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看着大河入海流,先哲庄子用一句妙语让我接受了醍醐灌顶的洗礼。黄河以上下五千年的华夏文化作魂,以万余里的中华大地为基,她浑黄的浊流中荡漾的是中国精神,她不仅是一棵树,更是一条龙,是中华儿女奉若圭臬图腾的中国龙。

黄河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铸造了中华民族的摇篮,黄河水被华夏儿女赋予了最真挚深切的情感。我的情感得到了升华,凝聚成一种精神,在古老的土地上演绎出一幕幕壮丽辉煌的剧目。

最近一次过黄河,是今年刚收罢小麦,大江南北开始飘扬党旗的仲夏时节。我坐着复兴号高铁,从杭州出发,早别钱塘晨过长江,午越淮河晚渡黄河,仅仅一日,就从祖国的东南贯穿到西北,这日行数千里的便捷,定会使“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的花木兰惊愕无比。

黄河还是那条河,我们还生活于她的怀抱。富平与黄河的距离并未因时间的改变而缩短,可是,抽黄灌溉工程早已让老百姓享受到黄河浇灌沃土的福利,享受到丰腴滋富膏的喜乐。

随着岁月益增,我的阅历也越来越丰富,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的天地也变得不再广袤,大家的出行更是越来越方便。我准备带上一家老小,来一趟自驾旅行,我们顺着沿黄旅游公路驱车北上,先看黄河铁牛,再上壶口瀑布,北去乾坤河湾,去瞻仰黄土高坡的红流,去参观塞上江南的绿洲。我沿着丝绸之路西上兰州,在黄河第一桥上驻足远眺。我要再上青海,去巴颜喀拉山,在河湟那一漠草甸沼泽去寻找黄河的源头。对我而言,追溯到黄河源头,也就找到了她的全部。

我渴望真切地看一看母亲河的源头,看她究竟发源于擀毡姑娘的歌喉,还是深藏在牧马汉子斜挎腰间的酒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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