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太长了,干旱燥热恼得人到处找树荫处钻,直羡慕鱼儿藏在水里热不死也淹不死。冬天也太长了,地冻天寒三月无雪,冷风飕飕地吹着哨子,人哆哆嗦嗦像只寒号鸟,围着火炉不愿出门,只盼着腊月完了赶紧过年,过完年也就春暖花开了。其实,关中的春天也仅仅是冬与夏的夹缝,一眨眼也就结束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秋天最好。
关中的秋天好,好在它时序清晰,层次分明,既能让你一目了然,又能给你带来许多无穷的回味。
关中的秋天是随着孩子们上学拉开帷幕的,带给人一份新奇和兴奋。这阵儿已过了处暑,天也不再濡热,白天和黑夜渐渐变得一样长短。早穿棉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早晚的气温明显有了差异。尤其下一场秋雨,哪怕就一天,甚至半天,男女老少都穿起了长衣长裤,等到明日天晴了,却再也脱不下来。
城里人迷信天气预报,那里的秋天也就简单了许多,简单地似乎仅用皮肤就能感触到秋的全部。乡村却绝不会那么简单,除了皮肤,乡下人几乎把五官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不信,您用眼睛看,田畔埝头酸枣儿露出笑脸,看一拨一拨的野菊花竞相傲放,看密密扎扎的玉米别着棒槌一样的桄桄儿,像接受检阅的仪仗队,摆成一眼望不到边的阵列。您用鼻子闻,水渠边野草的清香,原畔上果园的芳香,还有那苫满沟坡的花椒园,红如玛瑙的花椒早已采尽,肥厚的绿叶依旧飘散着浓浓的椒香。白天天高云淡,到了晚上,夜幕近在咫尺,繁星点缀其上,闪着眼睛,人忍不住想双手举过头顶,摘一颗捧在手心,跟草丛中的萤火虫比比亮度。这时候,耳朵也派上了用场。夜露初上,半月如眉,草丛间各种秋虫咕咕楚楚,震翅而歌,尤其蛐蛐,无论屋檐下,还是秋田里,这边唧唧唧,那边㘗㘗㘗,此起彼伏,一宿也不歇息。偶尔遇一点低微响动,它们立即消声遁迹,想装作全军覆没。可虫子就是虫子,没有人的耐性和机智,稍歇一会又会唧唧唧㘗㘗㘗,继续鸣唱起天籁之音。
秋雨渐渐多了,一场接一场,气温也一天比一天凉。不觉到了八月,眼看着秋收就要开始,女儿女婿开始坐不住了。如今收种都是机械化,他们才不熬煎。马上八月十五,女儿要给娘家送中秋节了。这几年的月饼,质量没有提升,包装却一年比一年阔气,价格贵得出奇,让人觉着奢侈。可这是给娘家父母送的,一年就一次,咋弄?女婿说,“要不今年不买月饼了,咱买些瓜果提桶菜油,再给老丈人买条好烟,称些好茶叶。”媳妇说,“不行,中秋赏月,不拿月饼咋行。是这,月饼买散的,实惠!茶叶买好的,健康!烟酒不买了,用瓜果菜油顶着,咱就图老人高兴!”女婿说,“你是家里领导,你一高兴,我都不敢算账了!”媳妇气得嗔怪女婿,“就知道贫嘴!那你甭听我的,试试!”
女儿女婿进门,最骚轻的却是丈母娘。老丈人才不管呢,他要出去下棋,丈母娘悄声说,“死老汉,就知道下棋,陪娃坐坐么,女婿来了也不收敛一下!”“就你事多,整天叨叨叨、叨叨叨。都是老女婿了,还演啥戏成啥精!”老丈人嘴里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丈母娘又开始跟女儿嘟嘟囔囔。女儿说,“妈,你就让我爸逛去,今天的饭我来做。”于是,娘俩钻进厨房,择韭菜,和软面,刀剁擀杖响,不一会,餐桌上摆满各种菜肴,油饼饺子焐在锅里。丈母娘说,“来来来,吃饭。”女儿说,“不急,等等我爸。”丈母娘说,“不等,你爸就是个不识人敬的货!”女婿听了,没有言语,偷偷跑出去,从棋摊上唤回老丈人。随即就有下棋的人说,“你瞧瞧,看人家的女婿,嫽得很么!”
吃了月饼,过罢国庆,燕子早已无影无踪,一绺儿大雁在天空写着字儿向南飘。秋月圆了又缺,不几天又扭成一弯峨眉。家家房前院后堆满玉米,黄灿灿像铺着金毯,小麦也单枝单杆地在松软的黄土上排着行行。此时此刻,本是难得的几日闲暇,老丈人和丈母娘又不安生了。九月重阳马上到,该给外孙送高了。
丈母娘提前几天就操心着蒸花糕。筹备白米细面、买红枣花生,忙忙活活大半天,蒸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馍,再染色组装,一个七层圆形宝塔耸立面前,足有八九斤重,层层叠叠,级级攀升,每层各有规律地夹着红枣、花生、莲子、桂圆,着实让人养眼,口角垂涎。当然,丈母娘自作自受,即使累得浑身困乏,也是心甘情愿的。老俩口只盼着外孙子健康成长,也盼着小俩口赶紧再生个二胎,趁着双方父母还年轻,还能好好照看呢。
霜降到了,村里村外早已收拾好柿饼架,购买了篷布、绳子。时月不等人,柿子红彤彤长在树上,许多树股沉甸甸垂下来,不得不用木杆撑起来。家家都鼓着心劲,决心今年再好好干一场。于是乎,人们上树卸柿子,镟皮忙悬挂,就一个礼拜,各家门前挂起了的柿子红似宫灯,一排排一串串,那可是全村人的金链链。
再过阵子,到了冬天,外商来了,电商平台开通了,乡亲们在合作社的带动下,又能卖个好价钱,赚个盆满锅溢。
当然,那是后话,咱在这儿是说关中的秋天,还是赶紧打住,免得我的这段文字跑了题,让您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