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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凯鹏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3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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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初中第一天

      说是初中第一天,其实那时我已是初二的学生。因为我们的初一全是在各自村庄的小学度过的,我只能把我在曹村初中上的那两年算作上正式初中了。

农村孩子上学迟,我到曹村初中上学那年已经十五岁了。一下子去十里外的学校上学,而且还要住宿,要背馍,总觉着不习惯,可毕竟是大孩子了,不愿意也得上,更何况上的是更高一级的学府,而且书是给自己念的。对门大伯的孩子刚考上中专,家里有一辆闲置的自行车。大伯当着父亲的面大大方方地将自行车送给我,一再说,“你哥骑着这辆自行车考上了蒲城师范,这两年就看你能给咱咥个啥活?”当时,考中专比考上高中还难,而师范学校又几乎是最好的中专学校,可我只顾着高兴,根本没有意识到大伯话语里的分量。别的同学要步行着去上学,我还没走过一趟,就拥有了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能不高兴么!

我带着发小胜娃,兴匆匆到了学校。早听说曹村初中有六七十亩大,有将近三千学生,听说是渭北最大的初中。初到曹村初中,我的感觉就一个字——美!宽大的学校大门内外,对称长着几棵老槐树,一个大花园像照壁一样挡住了我的视线。绕过花园,后面是五六排几十个教室以及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几排老师宿舍(乡村小学向来是宿办合一的)。我们的教室在学校西南角那排教室的最西边,宿舍在学校东南角的最东边,中间隔着一排老师宿舍,大约有十几间。老师宿舍后面是学校的操场。那操场大得哟,超出了我对操场想象的极限,甚至有放眼远眺才能到头的感觉。

我兴奋地骑着自行车,带着胜娃毫无顾忌,没有约束地顺着操场的跑道疯狂地奔了几圈,突然感觉不对劲儿。我赶紧下车查看,发现自行车前后轱辘扁扁的,上面密密麻麻扎满了刺蓟骨葖。原来,一个暑假没有学生跑早操上体育课,整个操场长满秋草,有一种叫刺蓟骨葖的野草,它很不起眼地匍匐在地上,结的草籽儿只有玉米粒大小,却硬得跟骨头一样,浑身长满尖刺。这可咋办?我推着自行车到学校门口补胎老汉那儿去修。那老汉要给自行车换前后内胎,还说得四块钱。我的天,我们学费才十几块钱,我哪有那么多钱换内胎。我把他叫一声伯,跟他商量看不换行不。他笑着说,“好娃哩,看把你们张狂的,一辆车子两个轱辘,就扎了五六十个窟窿,你说不换行不?”

我趁老汉修自行车的当儿,赶紧交了学费,拿着通知书到班主任老师那儿报到。班主任姓陈,叫旺玲,一个女人的名字。我是新生,根本不知道班主任的宿舍到底在哪儿,顺着老师宿舍的门挨着个儿往里瞅,怎么也找不到陈老师的宿舍。没办法,我去问旁边一个新同学。他一看我的入学通知书说,“我们是一个班,这就是咱班主任的宿舍。”我一看,里面是个男的,三十多岁,有点奇怪,忽然看见宿舍门牌上赫然写着“陈旺玲”三个字,才知道自己搞错了。我填完报到册,自个儿偷偷地笑,陈老师问我笑啥,我说,“没笑啥。”赶紧捂着嘴出了他的宿舍,心里还在笑,也把刚才修自行车的事暂时笑没了。

报到后,我们并不急着去认教室,而是跑到宿舍给自己占铺位。我的铺盖是村上一个叔叔用手扶拖拉机捎去的,他给我把被褥抱到宿舍,帮我开了修自行车的钱,然后就回去了。

我进了宿舍,一下子傻了眼。我们的宿舍仅开着一个单扇木门,也没有窗户,东西两排土炕,每隔二尺在墙上画一条竖线,半墙上歪歪扭扭楔着一溜木橛子,也不知是学校钉的,还是以前的学生留下的,两排大炕中间是一条一米宽过道。我们刚才只顾着骑自行车,许多同学已经占好位子,铺好了被褥,我看了看,就在南边土炕上挨着一个同学的被褥选好铺位。我先在上面垫了几张报纸,铺好褥子单子,再把被子靠墙摆好,将装馍的布袋挂在木橛子上。一切就位,我便和早到的同学闲谝,我们相互寻问对方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大队的,尽可能先记住他们的名字。那时也第一次认识了尚书村的兴旺、瑞虎、小建,认识了了陵前村的美勋、富强、永年,认识了西头村的群英、春峰、文荣,还有大贾村的海成、跟战……

我们如刚进塘的鱼儿刚出林的兔子,稀奇又新鲜,胡拉乱扯,谝东谝西,彼此熟悉着。不知不觉天快黑了,我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一声,才想起还没吃午饭。我站到炕上,从馍布袋里掏出一个冷馍,咬了一口,觉得没味道,干河村的宏伟说,“谁跟我到曹村街道买绿辣子去?”有人说,“学校离曹村三四里路,跑过去天就黑了。”我把馍塞进馍布袋,对宏伟说,“走,我有自行车,咱俩走。”

曹村初中到街道西头,也就一公里路,现在开车一脚油也就到了。可当时是炭渣路,沿路也没有几间门面房,中间还要经过汽车站,自然显得很远。我俩来到曹村西街口,正在一个个菜摊前踅摸,看哪家的绿辣子新鲜。现在想来,人家已经卖了一整天辣子,一个个萎焉得像晒过似的,咋能新鲜呢?这时,忽然有人问,“宏伟,你咋在这儿?”我不认识他,并没在意,宏伟却有点心慌。他赶忙拉着我解释说,“姑父,这是我同学,我们买些辣子就馍吃。”原来,卖辣子的是宏伟的姑父。宏伟姑父顺手抓起一大把辣子塞给我们,热极地问,“够不?”我连声感谢说,“够了够了,再多我就没钱了。”他听了哈哈一笑说,“瓜娃,啥钱不钱的。”转身对宏伟说,“好好念书,没事甭胡跑,甭惹事。记着跟你同学搞好关系。”

我们骑着自行车回到学校,天已黑了。宏伟给了我一些绿辣子,顺手塞给我一个绿洋柿子。我惊奇地问,“咋还有洋柿子?”他嘿嘿一笑说,“我刚才在我姑父那儿偷的!”

当晚,我们全宿舍的同学围在一起,吃了绿辣子蘸盐就冷馍,嘻嘻哈哈半晚上睡不着觉。后来,还是巡宿舍的老师再三责骂,才新鲜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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