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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芫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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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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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恩师

孩子在苦恼,不知作文该如何下笔。

我说:“拿过来给我瞧瞧。”我接过本子一瞧:‘我的____’,可写人,也可写事……“这个简单呀!”我说,“你这样,采用总分总的结构。总分总,懂吗?老师应该讲过吧?”

“讲过。总分结构,总分总结构都讲过。”

“好,采用总分总的结构。比如,你写‘我的妈妈’。对,就写你妈。你妈每天给你们洗衣服,做饭给你们吃,接送你们上学,风雨无阻,含辛茹苦,有许多素材可写。”

儿子歪着头望着我,不说话。这个呆脑瓜,估计是听不懂,或者一半一半。

“开头总说‘我的妈妈’,概述妈妈的优秀品质,崇高美德。再另起段落,一一分说刚才概述的品质、美德,用简单的事件来说明品质、美德是如何的优秀、如何的崇高,顺便对人物性格、外貌特征等适当描述。最后,也是画龙点睛的部分。你要真实地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感受、看法等。若立意深刻,就能使故事得到升华,便是一篇很好的作文了。”我接着说。

“哦!我明白了。”他飞快地从我手中夺去本子,着手他的创作去了。

他们不来烦躁,我才能安心做会儿事。我把书柜里的书统统搬出来,用毛巾擦拭灰尘,然后再一本一本摆放原位。无意中翻到一本小学六年级时的笔记本----语文笔记本。纸张----我不说,您肯定已经猜到,由于年深日久发黄了。我翻了几页,字体大都歪七扭八,肥瘦不一。从第二页起,记录着关于作文写作技巧的内容。像美国人在加拿大挖到了金矿,我控制不住,接连阅读了几页,脸上的表情由惊喜变为狂喜,再转为平静。

我隐隐看见儿子趴在桌上写作业,其他均分辨不清,继而,眼前出现倒叙一幕,镜头瞬间倒回到三十年前。

那是小学六年级时的事。班主任姓吴。计划生育的效果初步显现后,各个村的小学相继被拆除,我们不得不走五六里的乡间小路去原先的高中改办的小学上学。学校为了让五、六年级的我们能考出好成绩,实行住读管理。在学校附近住的同学,可照常走读。

到了晚自习,吴老师翻出他厚厚的笔记本,将他多年的教学积累无一保留地传授给我们。他讲的关于写作的第一课是“在开篇抓住读者的心”。比方说开篇就搬上一段矛盾突出的对话,比方说简短而精练地点出主题,比方说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等等。讲了开头以后讲结尾,讲了结尾以后讲修饰手法,讲了修饰手法讲构思,构思后还有叙述手段……讲了好多好多,也记在了本子里。每个人都听得似懂非懂,但饶有兴趣。我们十多岁才接触了作文,算是文学创作的启蒙。如果说他教过的娃娃们中哪天能走出一个作家来,那他绝对居功至伟。讲得兴致勃发时,突然停电了。有人带了蜡烛,点燃一支送上老师的讲台。他接着讲。蜡烛的灯光太微弱,黑板上的字恍惚难辨,他写也写得吃力。不知哪个聪明鬼推开了手电筒,电筒照出的光圈投射在黑板上,随老师的手移动而移动,教学得以继续。这时,我们只能看不能记。吴老师调整教学方法,改成口头提问。没有光线,大脑总还是能转动的。同学们踊跃地发言,说出一个又一个比喻句、拟人句和排比句,他一一给以评注。对于我来说,排比句最难。那会儿读过的书不逾千言,别说排比句,就连清晰地表述出一句话的意思都难。尽管困难重重,我们还是选用合适的修饰手法描绘出自己脑中世界的样子。颤颤巍巍,磕磕绊绊,携烛光舞动,随晚风飘荡,在教室里回旋。而教室外,蝼蚁争鸣,繁星璀璨。那样的夜晚让人难忘。我们的写作便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启的。

午饭后是午睡时间。男孩子个个精力旺盛,根本睡不着。我们几个受了某位同学的怂恿去他家附近的水沟里游泳。他家离学校近,大约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水沟有四五米宽。水清澈见底,四周长满水草。我们一来到,吓得水鸟扑腾腾四下逃窜。怪我们年少无知,不知尊重他人。水沟本是它们的地盘。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地蜕去衣服,一头钻进水里。水不是太深,最深处刚好没过我们的头顶。我们都是在水边长大的孩子,这点水完全不在话下,个个像鱼儿,像泥鳅在水中乱窜乱钻,水战,泥仗……能想出来的战斗统统打一遍,你追我赶,水下的鱼儿也被搅得苦不堪言,东躲西藏,急了还往我们身上窜。我们可不管,嘻嘻哈哈,叽叽喳喳,水面白泡翻滚,如沸腾了一般,玩得不亦乐乎。突然有人说:“会不会快上课了?”这个人的名字我在这里不想提,省得徒添烦恼。无穷的快乐就被他一个愚蠢的问题给扼杀了。有人说太阳是往西边移了一些。于是恋恋不舍的从水中爬上岸。水在我们白烁烁的身上流淌,水鸟躲在草丛中伸长了脖子望。穿好衣服后离去。当我们的背影远去,水沟恢复它原有的安宁。“糟了。”还是刚才那位同学,一惊一乍,实属恼人。“头发是湿的,进教室就被发现了。”这确是一个严肃的问题。每个人的脸上都凝重了。“晒干吧,”另外一个同学说,“还能怎么办?”我们便开启了“晒干鱼”模式。个个伸直了脖子,举在大太阳底下,任凭烈日暴晒。可时间不等人啊。有人听到了上课铃声,不管不顾地跑起来,冲向教室。余下的人忍耐不住,跟着跑,硬着头皮往教室冲。吴老师背着手面朝外站在教室前,就像一尊佛。人人吓得腿打颤。“都站在门口。”一个个灰溜溜地往教室门口站,歪歪扭扭排了一排。教室的外走廊挤满了人,以至于气喘吁吁的后来者无处落脚。“再排一行。”我们做贼心虚,吓得身子一颤,须臾间列了两行。如果是军队的话,保管英姿飒爽,威武雄壮。然而个个俯首看脚尖,怂得跟脓包一样。居然还有人的头在往地上滴水。不争气的家伙!眼看劣迹要败露了。其实吴老师早已掌握可靠情报,只等我们自首。也不知是哪个奸臣告的密。也许是少年的特殊情结,从那会起我就对奸臣恨之入骨。在后来的职场中,也无时无地没法不碰见奸臣,我们保持中立、正义,日子却永远不如他们过得好。

课是上不了了。教室里全是女孩,仅有的几个男孩,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墙角的课桌后面,从窗户缝隙里偷看我们,从指缝间爆出灿烂的讥诮的笑。能往这些人脸上抡几拳那才解恨。可小人正得志呢。少了我们这帮阳气十足的男孩子,教室里阴气弥漫,犹如一处阴暗的洞穴。个子最高的那位恶狠狠地瞪了每个人一眼。我们都知道该缄默不语。吴老师气得脸发紫。他将教鞭握在手中,于空中挥舞,却始终不落向我们。现在想,我们何止该打,跪下来给他老人家磕头也不为过。游水丧命多么可怕。不务学业多么可惜。可叹时间已流逝,再也回不去了。站了约十分钟,他冲我们点点头,我们心领神会地如马蜂出巢般往教室里飞奔,十秒钟归位。这会,身上的汗水比河水还要多。对于他来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事莫过于你死心塌地的爱着一个人而她却对你无动于衷。我们都是无情的人。当他怒容略散,叫人收取前一天布置的作文时,只有几位乖乖女递上了本子,其他人均低头服罪。他一气之下,将笔记本夹在腋下转身回家了。您说我们伤他深不深?如果大海能被丈量,我想世间没有任何度量工具能量出他心中的创伤。

我同妻子提起这件事,她说吴老师的举动并不可取。“我情愿选择热情,而不选择淡漠。”我强辩道。他的举动多少倾向情绪化,但他在用情教学。如果没有他当初的真善授课,或许我此刻不会对写作怀有一份爱。更不会对他怀有一份永不能磨灭的崇敬之情。也不会如他一样用同样的热情对我的学生。这莫非就是传承吗?

他每天从几里外的家中走路到学校,路上唯有他忠实的老朋友收音机做伴。也不知走了多少年?如果一届学生中能有两人继承他的衣钵,两人再教出四人……如此延续,那将是永续的。他越走,后面的路越短。越走,笔记本越厚。直至有一天被烧成灰烬,随他去了天堂的教室。我向人打听过他,他已不在人世。这消息使我心头阵痛。他将自己化为星星,在高空闪烁,照亮我向前的道路。

“儿子,快过来。给你一本‘武功秘籍’,学了它,保管你以后再也不怕写作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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