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文心怡然的头像

文心怡然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08/17
分享

那年 那月 那耕田 耙地的人儿呦

 在鲁东南不算辽阔的平原上,每逢秋末冬初,整个田野里再没了大片大片的红高粱和玉米“嘁嘁喳喳”的婆娑身影;再也看不到黄澄澄的谷子和穄子穗坠弯躯体的娇娆;再也不见了黄叶落尽、显露着赤裸裸挺立的秸秆且浑身上下挂满金黄色的黄豆角。唯有蛰伏在地面上的红薯秧,尽管算不得招摇,也是在经受着逐日递增风寒料峭的煎熬......

映入人们眼帘的则是一望无际的空旷与寂寥。犹如经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或掠夺,农家百姓不由打心底里凭生出一种荒凉、凄楚与惆怅。令人觉得没着没落、空荡荡的......当人们再挖出红薯的刹那,这一季子的收成也便宣告了终结。家家都会左一眼、右一眼的打量着房屋内的存粮,估算、掂量着能不能接续到明年的春天.......

每每这个季节,就是各个生产小队张罗在那块田地种植小麦小麦的时候,也是数算“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日子。

可是,真正在田野里忙碌的,也只有耕田(注:用的木制犁,作用于地处则用钢铁打制,一般为牛拉人扶,自古沿袭至今)、耙地(注:用的是木耙,上面装有铁齿,耙齿是切碎土块主要工具,一般为牛拉、人站在木耙的上面以便增重,使耙齿深入耕过地的土下,达到破碎土块的目的。)的黄牛和与其相随相伴人儿的孤身只影......

“哈!好——好......”田野里传来了耙地汉子的号子声: 仔细听来,其主词尽管只有一个“好”字,但音调却委婉细腻、起伏有致、抑扬连绵不绝——老祖宗就是这么流传下来的,这是耕田耙地的老把式所独具的,也是寂寞中打发时间的绝活。

“嗨——二愣子,今儿个你小子可真够爽的哈,依俺看呀,你这会儿比搂着您媳妇睡觉还自在来,是吧、呵呵呵、哈哈哈哈......”刘大拿一边扶着犁把耕地,一边扯开嗓门吆喝邻地边逆向而来耙地的二愣子。

“呵呵呵......刘大拿阿!小队长今儿个咋叫你干这活呀? 你可是应了那句话哩!叫作骑洋车子有三愁——迎风上坡带老头吖、哈哈哈哈”二愣子十分得意的大笑着。

刘大拿梗起脖子回道:“小子唉!净耍贫嘴,你叫什么阿?俺看你这叫剥削你牛老姨来哈哈哈......”

眼看着走远了,二愣子憋足力气喊:“你听着哈,俺这叫:骑洋车子有三喜——顺风下坡带小姨阿哈哈哈哈......”二愣子乐呵呵的渐渐远去了...... 中午时分,碧空如洗,太阳暖烘烘的。远远望去,耕过的土地上面覆盖着一层茫茫的白雾,活像是一群群不停晃动着的绵羊;而被犁铧(注:木制犁下端用钢铁打造挖土地的部分)翻起的土块,则条理清晰、错落有致。在阳光的照耀下,一块块明晃晃的,犹如繁星点点,恰似镜片一般。农家人称:刚刚耕过的土地耐人寻味、非常漂亮,极富有想象力。

刘大拿右手搭起凉棚,眯起眼睛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感到浑身上下懒洋洋的,又打了个长长哈欠,伸个懒腰过后,席地而坐,并借势半躺半依在木拖车的框架子上(注:木拖车无轮,以两头翘的方木着地,配以木架,其上用于放置耕犁、长耙、茶罐、煎饼咸菜等家什,由耕牛拉着拖地行走。)歇晌。顺势从腰间取下长烟锅,系在烟锅杆上的烟袋打着转儿,不停地摇晃着。

他习惯的将烟袋内的竹筒、火石和火镰取出,又把烟锅插进烟袋里按了满满的一烟锅碎烟叶,然后打开竹筒盖子,取出了闷杆子(由苘麻杆经过柴火堆的烘焙加工后,装在特制的竹筒里,随身携带。)。只见他“噌噌”两下,闷杆子头部便有了星火。然后,他口含烟杆嘴“吧唧”着引燃烟锅。静静地享受起了喷云吐雾的感觉......

二愣子小声哼唧着耙地号子的韵律,一大步一大步地凑了过来:“大拿哥,借火使使,点袋烟吸,这叫做秃子跟着月亮走——沾光、哈哈哈......”

“哦、二愣子,带烟袋了吗?呶,先吸俺的两口过过瘾吧!”刘大拿谦让着。

“带了、带了。你说倒霉不,只拿了烟袋,却把点火的家什忘到吃饭的桌子上了,这不,一大半天的也没捞着享受一口,急的直上火、呵呵呵......”

刘大拿翻翻眼皮说:“愣子,你就没舍得装盒洋火?”

“嗨!洋火点烟连一点烟味都没有,’噌 ’的一下就点着了,啥意思呀?没意思、没意思、呵呵呵”二愣子连连摇头。

刘大拿递过闷杆子说:“哈哈哈......是您媳子不舍得给你吧?急死你活该呵呵呵,怪不得你小子一半天拼了命的喊号子呢、哈哈哈哈......”

二愣子点着烟袋锅,深深地连吸几口,又咳嗽几声说:“可不是!这有烟无火的感觉呀,你就别提有多难受了,再不瞎喊呼还不给憋死了呀!俺试了好几试,真想把抓一把烟叶嚼嚼!呵呵呵、哈哈哈哈......”

刘大拿拍拍身边的地,说:“愣子,坐下歇歇吧。”

“啊哦、大拿哥,吃饭了吗?”二愣子挨着刘大拿坐下,也顺势斜倚在木拖车上。

“嗯,吃了,煎饼卷腌香椿芽。哎,你吃了吗?茶罐子里还有茶,喝去吧。”刘大拿用烟袋杆指指放在木拖下的泥茶罐。

“阿,经你这么一说,俺还真的有点渴了、哈哈哈......”二愣子端起茶罐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气,瞅着刘大拿说:“我卷的咸菜疙瘩、太咸了。哎、大拿哥,庄西头王老三的媳子又上吊死了,你听说了吗?”

刘大拿慢条斯理地在土坷垃上磕磕烟袋锅,重新又装满一锅烟,点燃后吸了两口,扭过头盯着二愣子问:“好端端老实人,见了人就知道笑,咋说死就死了呢?啧啧啧、太可惜了、太......”刘大拿一个劲的摇头。

“嗨!她老婆婆有病睡在床上,说是不想吃饭,就叫她给擀一碗面条子吃,结果呢,只擀了半小碗。把她老婆婆气得又是骂,又是揪头发的。后来呀,他儿子妖冶回来了,就一个劲地冲着他儿连哭带骂的,还指着她儿的头皮说:‘天底下当儿的都一样,是属花喜鹊——尾巴长得长,娶了媳子忘了娘!俺没法子活了吆呜、呜......俺得苦——命——来、俺得瞎——命——哎.......’ ”二愣子长叹一声,一个劲的摇着头。

刘大拿忙问:“妖冶咋了?肯定揍他媳子了,要不,那女人也不会死。”

二愣子摆摆手:“唉——你别提了,就妖冶那个杂毛,能不揍她嘛!他不问青红皂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抓住他媳子的头发,就是一顿连踹加踢......,听他邻居说呀,那女人“嘤嘤”的哭了一上半夜,就是听不到妖冶的声音,可能是故意睡在床上装死的。轮到下半夜了,就再也听不到那女人的动静了。”

“她真的就这么上吊了?”刘大拿火粗粗的问。

二愣子磕磕烟袋锅,重新按满烟叶点着,使劲吸了几口,一脸丧气的样子说:“可不是嘛!那女人往梁头上扔了根绳子,完了!就这么白白的上吊死了。”

“唉,这个女人也是的,擀一回面条,咋就擀那么小半碗呢?还够费事的吗?”刘大拿摇摇头,苦笑笑说。

二愣子忙说:“哪里的事来!在那女人死的当天,她老婆婆好像猛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悄悄的去掀开面缸盖顶子,结果呢,面缸被扫得干干净净的,成了空缸。全家底子也就只有那么点面了,你说亏不亏啊!那女人是被她老婆婆活活给冤枉死啊!”

“唉!真是的,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吆——多么好的一个女人啊!东西两庄的、你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哩!自从这女人进了他王家的门,每天只知道起早贪黑的干活,庄邻本家的还有不夸她好的吗?可偏偏嫁给他王家了,唉!就这样无缘无故的,说没就没了?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也该到他妖冶没有那个福气、命里担不起她呀、唉......”刘大拿非常惋惜的一个劲儿摇头。

“还是得哈,你看他那熊样!在他媳子刚进门那阵子,你看他烧得还行吗?简直就不是他了,留着个东洋头,整天净是一甩一甩的,还不时的吐口吐沫湿湿头发,弄得活像是被狗添过似的,咱庄上简直就盛不下他了?活该!都是老天爷报应他的,’呸、呸呸’......”二愣子由气恼转为幸灾乐祸的样子。

刘大拿也气愤得说:“咱祖祖辈辈都说,天灵灵、地灵灵,离地三尺有神灵啊!这可不能不信哩!”

“嗯,俺最相信神了,天底下不论是谁做了什么瞎不事,老天爷没有不知道的,早晚都会有报应,大拿哥您说是不?”

“愣子、你说的是真事!老天爷是做什么的、啊?哼!他就是专门管天底下不平事的,不怕他作恶! ”刘大拿又装满烟袋锅点着,吸上一口,若有所思的说:“愣子,你看看哈,陈刘家那个屁性羔子还不是个样子吗?他在庄南头那棵大歪脖子槐树下面避雨,就老老实实的避雨呗,可他倒好,看着周围没有人,偏偏对宋家那个小闺女动起了歪心眼,也是宋家那闺女鬼机灵,情急之下喊了一声:老天爷来,救命啊......结果,应声一道闪电,哈哈哈哈——转眼功夫,就把他那个五门不干、干六门的小羔子给烧成了小绻鸡,遭到报应了不是?可是,人家那闺女却连一根汗毛都没有动着,你说,这不是老天有眼吗?呵呵哈哈哈......”

“嗯,咱全庄还有他不偷的户嘛!该不多、该——不多!俺早就说过,陈家那个孬种玩意不得好死,果不其然吧?作恶到了一定的时候,老天爷是不会放过他的......”二愣子愤愤地说。

说话间,一只大蹬倒山蚂蚱试探似的慢悠悠爬上了二愣子的脚面上,他猛得一把抓住,将蚂蚱身首一拽两截,用力扔了出去。

刘大拿继续说:“老宋家别提多感恩老天爷了,当天买了十刀火纸、十把香另加十挂火鞭,并把缸里所有的面,全都蒸了馍馍用来敬天,咱全庄还有不感谢老天爷的吗?是老天爷为咱老少爷们铲除了一大祸害啊!”

“嗯,可不是嘛!老天爷就是公道哈! ”二愣子无比感慨的赞叹道。

二愣子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随又好奇地问道:“哎?大拿哥,你说说,上吊到底是啥滋味呀?这女人咋动不动就上吊呢?”二愣子一脸的疑惑。

刘大拿一边朝烟袋锅里装烟叶,一边随口说:“愣子,你问这事呀?呵、呵呵,俺可就不知道了、也从来没试过,嗨!你要想知道,等什么时候你试试不就知道啦、哈哈哈......”

二愣子朝着刘大拿吐吐舌头,又转过身子,将木拖车上用来捆绑耕犁和木耙的麻绳绳头打了个扣,在本来坐在地上十分别扭的情况下,用力抬起屁股并伸长脖子将头插进了绳扣......

刘大拿听着声音有点不对头,急忙扭头看时,但见二愣子脖子上的麻绳扣勒得紧紧的,整个身体往下脱坠的同时,脚蹬手刨、两个眼珠子外凸、且张着大嘴伸出了长长的舌头!

说时迟那时快,刘大拿赶忙摸过镰刀,一刀便将那麻绳割断......

二愣子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脸色蜡黄、嘴唇紫绀,好一阵子咳嗽过后,沙哑着嗓门说:“俺的亲娘来!俺可算知道上吊是个啥滋味了吖!哪知道、俺这头插进绳扣容易,要想再拿出来可是真难啊!只觉得头顶上有一万个马蹄子连蹬加踹,俺娘来......”

二愣子咽口唾沫,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俺得亲大哥来,今儿个您救了俺一命,俺就给您说一句到家话,等您想死的时候,怎么死都好,可千万别上吊啊......”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