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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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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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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凫雁回时满月光,只缘故乡也以驿为名,因驿而兴,历历辞海,我自幼便对“驿”字无比亲切。《后汉书》说“驿”:立屯田于膏野,列邮政于要害,古往今来,多少游子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每至万家笙歌,忆当年灯火港湾,始终扎根于我脑海,亮耀我前方,久久挥之不散。

初次登拜故乡驿站,恰巧是个舒宜出游的仲夏黄昏,目的地则是半百公里外一所寄宿学校。“巢燕声声湿黄昏,销魂;唯有车马知此恨,殷勤”,也不知是哪位长辈,笑呵呵搂住我,如数家珍般讲述这驿站变迁:“丫头,刚解放那会儿,这里就是个勉强遮风挡雨的草房子,烧山拓荒时挪过一次,如今添砖加瓦,大庇天下寒士,‘更上了一层楼’……”而此刻,一向对人文史兴趣盎然的我,却只顾攥紧大人汗津津的双手,“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小孩子恋家,恰似恋人绵情,可驿站入口却怖如黑洞,冷不丁瞧着,总感觉它要将人从生我养我的故乡吸走、吞掉。

“谁念客身轻似叶,千里飘零?”我紧跟大人挤上车,将小脸贴在冰冷的双层厚玻璃上,扭头望向驿站星星灯火,目送它们缓缓倒退,最终如生日蛋糕上被吹灭的蜡烛一样,彻底溶解于黑夜,枯凉填膺,难以名状。但等走出半途,等人真切感受到“故园东望路漫漫”的无依感时,业已打开的驿站照明,却给予了我一颗游子心莫大的慰藉。

“异乡物态与人殊, 惟有驿站旧相识”,夜晚出行,小小的驿站灯火,落于儿时我的眼中,竟成了黑暗里惟一可以依赖的光。此后经年,开出驿站的一趟趟列车如白虹、如霜雪明,送我鱼跃成龙,顺利考上一所不错的外地大学,但全日制的求学生涯,也令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一年冬夏归家,故乡日新月异的变化却也我眼中放得更大,其中感触最深的自是我最熟悉的驿站。近乡情不怯,每次与这位老友久别重逢,我总要欣喜发见,它又丰满了许多呢:且不说设施齐全的治安室、吸烟室、残疾人无障碍通道,也不说珠光琳琅的三道宽桥,单单是见证国门开放的东西方经融广场,就足以唱响故乡一支高亢奋斗曲。

“狐之无知,尚死首丘”,为数不多的探亲途中,跨山越海,终于瞧见那一枚中原鼎形的建筑,我便总要不自觉喃喃道:“近了,更近了”。我凝望着白日驿站,抑或是驿站灯火,注视着一位永远守望故乡的老朋友缓缓张开双臂,最终与游子紧紧拥抱。

“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岁月如梭,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也已在他乡站稳脚跟,觅得心仪工作,最幸运的是,由于公司业务原因,我得以频繁往返异地与故乡之间。“遥夜人何在,澄潭月里行。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无需说什么“不敢问来人”,那座驿站在我心目中,永远是第一道家门;不必谈什么“背井乡愁浓”,我自己就像只脱手风筝,飞得高,却又安心,只因乡愁的线头儿还牢牢缠在车轮上,随返故土罢了。

又一岁末,我搭上直达故土的“春运”专线回家过年。天暝月上,钟鼓齐鸣,子夜更定,坊歌不绝,被蔚为壮观的返乡洪流裹挟着前行,原本昏昏欲睡的旅程,却因司机一句:“哟,上烟花喽!”惊醒过来。朝前看,只见五彩缤纷的花火自车站背后腾跃而起,令整个驿站都沐浴其间。

一座驿,如分川长鲸,又如出海巨舰,载上一代代乡亲父老驶向幸福生活的彼岸。“六街灯火如昼,千坊士庶嬉游”,凭窗望之,不夜城一派琅轩台阁、山石池涧,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环顾周遭,也再无人盯着冰冷的电脑手机屏了,全厢乘客们不约而同循着热闹声探望窗外,欣赏那几乎映红半边天的烟火。稚子们安静下来,出神望向窗外的模样一如我当年初次离乡;父母们则掏出纸巾偷偷拭去了眼泪,笑容却未减分毫,古有“塞花飘客泪,边柳挂乡愁,白发悲明镜,青春换敝裘”,今日所幸乡关近,驿火亮心头。

“鬓白未曾记日月,驿火每到识乡时”,驿火如希望星火,亦如奋进薪火,振兴故乡,我们也永远在路上。即使阅历了再多的高山和低谷,我们还是要追寻着古老的驿站灯光,带着梦与希望与收获,义无反顾扑向家的怀抱。

日暮乡关何处是?须知,无数难眠的归乡路上,穿过那漫漫长夜后,投向漂泊游子的第一束光亮呵,永远来自故乡,来自故乡驿站那不灭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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