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我养我的,是一个只有八户人家的小村。听大人说,这只有一排瓦房构成的村子叫“大食堂”。那是大跃进年代刮共产风的产物,既要共产就得共吃,共吃必须有一个烧大锅饭的大食堂,生我养我的大食堂就这么建成的。
等共产风刮过之后,这排瓦房便没有用处了,闲搁一段时间,经生产队干部会研究就把这排瓦房分给了几户贫农,分了两间房子给我祖父。那时,家中人口多,父亲兄妹八人,两间房住起来甚是吃紧,但不管怎样,应该感谢大队干部,祖父母一家人不再风餐露宿了。住进这瓦房不几年,父亲便与母亲结婚了,六三年二月二十三日,我就哇哇降生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那大食堂的几户人家一直较为清贫,每逢过年过节,最好的年头不过杀一只自己喂养的小公鸡,母鸡是舍不得的,还需要它下蛋换盐呢。而且一年只隆重地过春节和中秋节,其它的节日只好疏忽,过节就是“过钱”,清贫之家只好少过几个节日了。大概是我八岁的那年中秋节,记得十分清楚,那天早上,我父亲起床特别早,在前一天晚上,父亲就与母亲商量过了,准备上街秤斤把肉过过节,因为我们家没有养鸡——割资本主义尾巴实在彻底,说是养鸡会损害公家的庄稼地,损害国家利益,养鸡也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听说要上街秤肉吃,我和两个妹妹就醒得特别早,我们还在床上似乎就感到肉香飘进被窝里。
那年头,上街秤肉是要排队的,甚至刚过午夜就得去食品站门前排队了,迟了就买不到肉,也不知怎的,我们队里养猪卖猪的农户很多,但想吃肉却很困难。纵然少数有钱户也得按计划吃肉,无钱自不必说了。整个方圆几十里几十个村庄,只有那么一条长约百米的小街集市,且街上只有一家食品站卖猪肉,逢年过节,食品站门前热闹非凡。但那年头,没有人捣蛋,大家都老老实实地排成队,排在最后没有秤到肉的也不去找食品站理论或大吵一番。那天,我们兄妹三人眼巴巴地望着。大约到了上午九点光景,父亲才跚跚地拎着小竹篮子回来了,篮子里只横躺着长长的一条白肉,其它什么也没有买。听父亲说秤了一斤半肉。那年月,家中确实清苦,父亲虽然是公办教师,每月只有二十九块半工资收入,养这么一大家人,还贴一些给祖父母赡养费、医疗费,还能剩下多少,半年或一个月吃上那次把肉已算是天堂的日子了。不过那时不像现在,那时,吃什么都香。中午我父亲就把这一斤半肉烧成三碗,一碗是炒肉丝,一碗是瘦肉汤,还有一碗我们兄妹没有看到,估量要上乘一些,我母亲把它端给了祖父、祖母吃去了。留下来我们吃的炒肉丝,确切点讲是“找肉丝”,那碗瘦肉汤也只是漂浮了几片肥肉而已,我们兄妹三人眼巴巴望穿秋水的中秋节,就是这样过的。
十岁那年,我才第一次领略了那乡村气息浓郁的中秋节。
那年,我读三年级了,中秋节前一天上午,我的大姑妈回来看望我祖父母,她带来的竹篮子里满满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因为我是祖父母的长孙,爷爷、奶奶特别优待一些,到了中午吃饭时,我奶奶悄悄地递一块粘满芝麻的面饼给我吃,开始我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吃完之后,听奶奶说那芝麻饼叫糍粑,中秋节佳品,是用糯米煮熟之后再椿出来的,有粘性,椿过之后变成面团大,然后将团团压扁切成方块再洒上芝麻就成了糍粑——是乡村中秋节日里必不可少的“团圆佳品”。
我吃过这块糍粑之后,更想吃了,但苦于一时顶着祖父母的面又不能去偷,怎么办呢!我那鬼机灵的心里,立即想出了好法子,何不去大姑妈家过中秋节哩。于是,便跟在大姑妈后面,一会儿问大姑妈家在那里,要走多远;一会儿问大姑妈家里住的是草房呢还是瓦房。其实就想到大姑妈家吃糍粑。幸好,亲爱的大姑妈明白了我的心思,说要带我到她家过中秋节,但我母亲不同意,理由便是我在上学,我当时差点急得哭出来。母亲对我的学习十分重视,只要我们兄妹们认真学习,她都可以一人独揽家务,哪怕是洗洗碗刷刷锅,也不让我们做的,不然,我哪能考上大学!最终还是奶奶发话了,这位和蔼慈祥的“老太君”毕竟还是太疼爱她的宝贝孙子的,奶奶说服母亲:耽误两天课不要紧的,孩子聪明自己会用功补的。到了姑妈家,当天晚上,我就跟姑妈后面,看着她煮了十斤糯米,看着她椿了两大篮子糍粑。那年中秋节我算是吃糍粑吃过了瘾——过了个乡土味浓厚的“中秋节”了。
如今过中秋节吃月饼,再也不吃糍粑了,但我仍深深地想念那年中秋节,月饼似乎没有那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