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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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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奇才的草草药

杨奇才的草草药

四川来的流浪汉

硬头磅的那株木姜子今年又被杨奇才摘完了,等着木姜子做豆豉的村里人们倒也不生气,就都给他吧!虽然村里的小娃儿都恨这个老者,他可是个奇人哩!

杨奇才以前可是个代课老师呢,他30年前流浪来了咱们落尾村,在村公所门口睡了一夜,邓启良支书一番打听才知道他是个四川人,家中出了些变故,具体什么变故他也闭口不谈。了解下来知道他上过学,是个识文断字的书生,村子由于深处大山,落尾村小学一直只有一个老师,村委会讨论后决定留下杨奇才当代课老师,并把公房的一间杂货屋借给他当宿舍,杨奇才可算有了个家。

这可是个能人,娃儿些都喜欢听他讲课,每天放学以后村民们都喜欢围坐在他的小宿舍里听他讲讲外面的世界,人们都说:杨老师真是个见多识广的行实人!

邓元凤是生产队的会计,也是邓支书家的独生女,村里唯一一个上过初中的高材生,闲暇她也会去听听杨奇才冲壳子(讲故事),她也时常暗自感慨这个流浪汉可真不简单,说的故事和她的知青老师一样。时日久了,邓元凤对杨奇才也从暗自敬佩变成几分爱慕情愫。邓支书倒也是个明白人看明白心肝宝贝的心。杨奇才虽然是个流浪汉,倒也生的眉清目秀,又有几分才气,招做上门女婿也还是合适的。

1982年中秋,杨奇才来落尾村也有一年多了,十里八村都知道落尾村有一个四川来的能人。邓元凤今年也20岁了,媒婆们把邓支书 家的门槛都快踩断了,父女二人也都一一搪塞过去了。今天邓支书拿出珍藏的二曲酒,招呼邓元凤道:去叫杨老师来吃个晚饭嘛,他一个人过中秋也没啥子意思。邓元凤倒也干脆,做饭的围裙都没解下来就往公房跑去了。

邓支书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想法,自己膝下也没男丁,他家也觉得杨奇才是个靠实人,想招他做个上门女婿,但是之前没有深究他的家室背景,今天一定要问问清楚,家中还有些什么人,有无婚配,是不是个身世清白人。杨奇才大吃一口酒后答:支书、妹子,谢你们厚爱,只是终身事大,容我考虑考虑。说罢便作别回了。

次日,杨老师迟迟没有去上课,邓支书以为他宿醉未醒,便去公房一看究竟。公房宿舍也没见人。杨奇才走了,没有一句告别就离开了落尾村。

杀人犯

一个月后,镇派出所的同志来了落尾村。

原来杨奇才是个杀了人的逃犯,只是他杀了一个当地欺行霸市的恶棍,潜逃一年多后回去自首,认罪态度良好,并表示一定会在监狱里洗心革面,从新做人。当地法院鉴于被害的恶棍也是恶贯满盈,前科累累,决定判处杨奇才有期徒刑10年。

杨奇才入狱后,落尾村人们也难以接受。“这个斯斯文文的小伙子怎么会杀人”、“可惜了,人做啥子都不能犯法”,“我就说嘛,这个人来路不正,一定有问题”。众说纷纭。最难过的还是邓元凤,她要许终身的人怎么会是个杀人犯!

杨奇才的故事在时光的大浪中也慢慢地从人们的记忆中冲走干净了,偶尔会有大人吓唬不听话的小娃儿“不听话,杨奇才来咯”,小娃娃也乖乖听话了。

人们都将难言的爱埋进土壤里,铁窗中的杨奇才像马草坡的杨奇才一样,神秘、静默、才华横溢。每天除了劳动以外,还帮狱友们撰写家书,罪犯家属们每每读到这些情意真切、包含悔意的忏悔信时都泪如雨下。杨奇才也泪如雨下,自从入狱以来,隔三差五帮别人写信,没人发现杨奇才自己从未给自己家寄过信。是啊!寄给谁呢?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妹妹,被同乡恶霸欺辱后便精神失常不知去向也不知死活,为妹报仇失手杀了恶霸逃亡到落尾村结识了一群可爱的人,也差点“嫁为人夫”。若不是想干干净净的做人,倒是可以不用认罪自首, 迎娶邓元凤,开始新生活,做落尾村的杨老师,做村支书的金龟婿,做邓元凤的如意郎。人呐,往往就是过不掉自己心里的坎,让自己为难。那一封封为人写下的家书,细细读来,不正是杨奇才自己的忏悔录么!

六次减刑,1987年10月,杨奇才因为表现良好,也深得监狱各级领导欣赏及同情,监狱方主动为他多次申请减刑,服刑五年后杨奇才刑满释放。

出狱那天,百人相送却无人相迎;从此,监狱少了一位笔墨传情的罪犯;从此,人间多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浪人。那天秋雨绵绵,秋风瑟瑟。那天,一片枯黄的梧桐叶飘落到一株芬芳的桂花树上。

“杨奇才回来了”。瞬间在落尾村传开来。落尾村才是家啊。

这是他获得事业于尊重的地方;也是差些就可以安身立命的第二故乡。人总不能一直流浪,一直去接受世间善良的爱,总要为别人的信任和帮助报答点什么。

所以,杀人犯杨奇才又来落尾村了。这个令大人诧异、孩童惊愕的名字再一次在村里传开。人们都谨慎而又好奇地凑拢在邓支书家窗前一探究竟。杨奇才跪在邓支书膝前,久久不发一言,邓元凤及其抱着两岁儿子的丈夫也在一旁静看着。良久,他开口了:支书,我想留在落尾村,为大家再做点什么。

老支书也满是为难啊,这个娃虽然是个杀人重犯,但也是身世可怜。善良的人往往心如止水。但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老支书决定亲自去到镇公所问问组织的意见,说是征求意见,其实是卖这块老脸,为杨奇才争取一个容身之地。内心忐忑,诚惶诚恐地来到镇上。当镇领导拿出杨奇才服刑监狱的介绍信宣读后,老支书才如释重负。杨奇才是多么铿锵的汉子,服刑五年只求过一次人,只求出狱后能将户籍迁到落尾村。是回家报恩。

杨医生

村委和民众大会决定,杨奇才可以住在峰岩电站的巡逻休息室里。但是唯一的问题是他不能参加集体劳动,没有公分,生活来源要自己想办法。说是自己想办法,其实把他安排到峰岩,就是因为老支书的自留地在峰岩,老支书愿意把自留地给他种。

杨奇才激动万分,一直磕响头一直谢谢大家,并特意向老支书磕了三个。

这可真是个奇怪人,除了应季种些庄稼,其余时间都背着镰刀往深山老林里去,每次都要带些草草药回家。每当人们问起缘由,他都笑呵呵地道:会有用的,会有大用的。

老支书的哮喘好了,走起路来那精神头可一点都不输小伙子,嘿!怪了!杨奇才的草草药有这么厉害呀?

杨奇才原来会医术呢!

人们从原来的:不听话杨奇才来了。变成:不要乱跑,摔着哪儿杨奇才要灌你吃药了。杨奇才再次成了落尾村小娃娃的“噩梦”。

杨奇才也是我的噩梦,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噩梦。听妈妈说,小时候我身体孱弱,是个病泱泱的早产儿,杨奇才隔三差五就往我家跑,有好几次眼皮扒开眼珠子都白了,杨奇才都把药给我灌下去,然后又哇的一声哭出来。在我的记忆中杨奇才像个鬼一样,只要爸妈毕恭毕敬地请他到家里,我一定会被灌下一碗又黑又苦的汤药。再长大些只要他喂我药,我就会被爸妈使力按住,我也不甘示弱,每次都尽力反抗,有好几次都把杨奇才的眼镜踢飞了哩。他也不生气,总是笑呵呵地说:咦,这个娃儿力气还大。

同村的同龄人和我一样,对杨奇才是又恨又怕,基本上个个都被这个批老者灌过药,我们也都讨厌这个坏老者,每次经过峰岩都会在他家背后大声喊道:杨奇才,洋皮鞋。那时的我可神气了,“洋皮鞋”这个绰号就是我给起的,以表达我对他满满的恨意。只是每次要是被爸妈听见都会被一顿胖揍。

我童年记忆中的味道最多的就是杨奇才的草草药。

有的像鸡屎一样,乌漆嘛黑,又臭又腥,后来我知道那是治疗急性肝炎的;有的像尿一样,骚臭难闻,后来我知道是治疗急性脑膜炎的;有的像煤炭水一样,又黑又涩,喝了嘴皮都是乌黑的,后来我知道是治疗小儿结核的;有的还好,有点点甜味,只是药汤里有些碎木屑,后来我知道是治疗肺炎的........。杨奇才的草草药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童年,我恨透了这个糟老头子。

今年,70多岁的杨奇才去世了,接到妈妈的电话我就哭了。

你个批老者,你不是有草草药么?你怎么不自己找点吃下去长命百岁呢?

我带上老婆孩子回来落尾村,我也第一次披麻戴孝,跪在他的灵前,还有许许多多与杨奇才无亲无故的人和我一样悲伤难掩,痛哭流涕。他一生未娶,无儿无女,却又儿孙满堂。

有的菩萨在天上,有的在人间,有的在故事里,有的在身边。

我可恨的杨奇才,他的草草药真的很难喝;我尊敬的杨奇才,他是我的再生佛陀;我感恩杨奇才,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同情杨奇才,不,杨奇才不需要被同情,这人间活佛济世救民去的是天堂,是极乐世界。再见了我们的“洋皮鞋”,再见了我们的杨老师,再见了我们的杨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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