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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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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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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

在天空中慢悠悠地往下,近了地面又萎地一缩,地上一层干干净净的白。多久没见过这样的雪,又有多久没听到过这样的静,在这听雪楼。

中年男子从临街的窗口缓缓转过有点笨拙的身躯,一股冷风从开着的窗口吹了进来。

男子轻轻咳了起来,一声两声。一个仆人打扮的人进来,他看到了大开的窗户,便伸手要拉上窗帘。中年男人摆了摆手,又一声咳嗦急了出来。男人脸上竟起了红晕。

候爷,这风大意不得。

侯爷?这是那个咳一声就会让整个南昌城颤栗的朱公候?

侯爷抬头看了看旁边垂手恭立的老者,他是侯府里的管家,轻声说,不碍的。管家似乎有点着急,说,爷,柳爷走时,嘱咐过,你这身子是操心多了,要……管家还没说完,朱公侯笑了。

知道,柳爷是不是还说了要少近一些她们。

管家忽地一怔。这话柳爷出门时倒没说,但谁都知道,侯爷身体多半与她们有关。侯门深似林,林内妻妾如蝶舞成群。

柳爷是侯爷的医生,也是侯爷的朋友。每次从关外回来,都要来南昌见见朋友,当然也看看侯爷的病。

侯爷有病,这是南昌城里的秘密。事实上这已不是秘密。柳爷在江南很少露面,但他每隔半年都要在侯府进出一次。原因就只能是侯爷还病着。

管家笑了,说,这话柳爷倒没说过。中年男子将目光从外面的雪意中收了回来。声音缓了缓,说,柳爷不会说的,因为他刚娶了个妾,而且是美妙得很。

管家这回是真笑了。娶妾的事男人都感兴趣,管家也是个男人,动过娶妾的心思,却终于还是没娶成。

管家说,不知柳爷娶的那美妙女子是谁?中年男子这时气色仿佛顺畅了许多,轻声道,小痕。

小痕是侯府里的一个丫环。因为笨手笨脚,就在厨房里干些劈柴担水的事。这样的女子再美妙也不能美到天上去,但就是这样的女子却让柳爷上了心。

昨天,柳爷给侯爷开了一个方子后,对侯爷说,侯爷,我这次只怕不能再回来见你了。侯爷问,莫非我这病是到了尽头了。柳爷说,不是你的病,而是我。

侯爷奇了,一代堪比扁鹊的名医也有病。

柳爷叹了口气说,说不是病也可以,只是我知道,这次我出关与往昔不同,这把骨头肯定要埋在那片沙子里了。

侯爷没做声,良久,沉吟道,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来不胜其烦地从关外来回,为的是什么。柳爷心里一颤,为什么?侯爷目光紧盯着柳爷,柳爷低下了头,说,侯爷,你知道我了。

侯爷又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候爷又说,我知道,你为的是什么我知道。替我调理这病却不肯要我的酬金,你为的是我身边一个人。但你却从不开口。凭你我的交情,十年前只要你开口,我早就将她送给你了。侯爷继续说。

柳爷说,你不会的。

十年前不会,五年前不会,但三年前我会的,不就一个我也喜欢的小妾么。

柳爷喜欢侯爷的三夫人,侯爷是知道的,管家也是知道的。因为柳爷来时,侯爷的三夫人总要病一回。

柳爷微微一笑,你真心舍得让我带她走了。侯爷脸色一滞,似有点后悔,毕竟是自己喜欢得入骨的,但还是挥了挥手。说,走吧,只是走时,让她莫再见我。

那人临走时要见他,这是意料之中的。毕竟这么多年了,就是一块冰也有了温度。还是出了意外,要见他的不是三夫人,侯爷笑。侯爷在轿帘的背后看到的是一张陌生而又似曾见过的脸,虽有几份美但绝不是那种让人挠心的极至。

她是谁?候爷望了垂手在轿边的柳爷。小痕。柳爷轻声道。

小痕,你知道么?

外面的雪似乎有天荒地老永不停止的意思。听雪楼上亮起了一排红灯笼,暖阁里也升起了炭火,忽暗忽明的火映在侯爷的脸上。

管家脸上也一脸的凝色。因为他实在很难想起小痕是谁?若大的侯爷府让管家操碎了心,也操劳不到厨房下一个劈柴的仆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只是柳爷口里似是轻淡如烟,却如风雷咋响地吐出这两个字时,小痕。有人才想起小痕到底是怎样的一个面目。

她是十年前进的侯府,也是这种下雪天,下的也是这么大的鹅毛大雪。那天还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佩着一把长剑的中年文士。

侯爷轻舒了一口气。

像这样大的雪,在南昌城很少没几次,所以侯爷记得。今天的雪让他想起一场大雪。那时侯公侯爷还是意气风发,没得这咳嗽病。那时侯爷的事业有了起色,打压了江南三大势力又乘机灭了刘家。那仗打得惊鬼神动天地。

灭了刘家那天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本来在腊月初七就可以到家,却因这雪结果到了腊月初十到家。初八日在一个山里滞留了吃了一个山民的腊八粥。

这个过程他记忆犹新。初十傍晚到家门口时门房朱老三正在驱赶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

朱老三对那文士说,快滚,我家侯爷今天回来,他最见不得你们这种臭气哄哄的酸秀士。连妻儿老少都养不活还配带什么济世剑,这济世剑也是你这类人配的么。

朱老三还要呵斥什么,却见侯爷在看那男人腰下偑剑。一把济世剑。这剑在市面上有,多是那些落泊不遇的文人佩带。虽有几分锋利,却在文人手里因文人的天质柔弱,不能作冲锋杀敌又不能象江湖豪客那样快意恩仇。

济世剑在世人眼里多半是文人孤愤自傲的一件装饰俗物。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这文士配带的,沉凝中隐透出一种厉凌的孤愤杀意。

好剑。可惜却在一个衣衫褴褛的文士手里。文士在这大雪天遇到了难处,一家三口在这大雪天生存遇到了危机。那男孩脸上特别的红,奇怪的红,而且咳嗦。

文士在侯府门口要卖儿女。

男孩咳嗽,侯爷在男孩脸上仔细地看,看出几分眉清目秀来,这种眉清目秀似乎让他看到了自已的曾经。要不是这男孩有咳嗦的毛病,真想要下这男孩。

朱老三挥手要驱赶他们。侯爷开了口,都留下吧。文士道,谢侯爷,我只卖女儿,这男孩不卖。侯爷心里一沉,冷声道,一个男人佩剑,不一定是要封侯裂国,但保家济身是肯定的,现在到了过不去的坎上,完全可以卖掉你手上的那柄沽名钓誉的剑,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保全你的家。

文士道,侯爷虽说的有道理,这柄剑乃沽名钓誉之物。但他是我家祖传,我卖女儿到贵府是放她一条生路。至于我儿子,他身染重病,我还要带着他去医病。

侯爷沉吟片刻,说,只是这女孩叫什么名字。那文士手抚在腰下那把剑上说,女孩命苦,这些年只记得带她弟弟东奔西访治病,却连她名字都忘了取。

侯爷又看了文士腰下剑,这回他突然发现那剑柄上竟有一道小小的裂痕。我喜欢你那柄剑,这女孩就叫小痕吧。

小痕,就因那剑柄上裂了一道小痕她才有了这名字。

侯爷似乎又看到了那道小痕。剑柄上的痕。将头微仰看着管家,似在问他又像是自语,柳先生和文士是怎样的一个人。

管家这时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说,侯爷,你是说柳先生就是当年那文士。

侯爷没做声。他不敢想,以柳爷这样的人物在侯府门口卖女,显然不是一件谁都可以想得清的事了。

侯爷望了窗外那雪,忽然朗声大笑。

好快意好浓烈的雪。

原来外面的雪竟越发大了,南昌城里有人连夜出来堆雪人砸雪球,街道上人声喧哗起来了。

南昌城的车多,挤得蚂蚁过街都怕断胳膊断腿的。更别说人了,稍不留神,就有人粗着嗓子喊,让让,让让。稍一滞顿,呼的一声马鞭便在空中劈了下来。找死。

当然这马夫是腰肥力壮的,马车上的人也是有头有脸的。

这一天,找死的是一个乞丐。手里拿着一个破碗,腰上束着一根草绳,脚上趿着一双人字形拖鞋,眼见一辆马车迎面而来,却不避开。

马车狂奔,象是马车的主人有十万火急的事。乞丐也似是发了呆,不知这马车会碰死人似的。

车夫老远见了这乞丐,急了,手里缰绳猛紧,嘴里猛喊,滚开。

乞丐咧开嘴笑,磁磁的露了一口小虎牙出来。小虎牙的牙缝里还杂着一根绿豆芽。

真是一个找死的相。

眼看就要碰上,马夫手里的马鞭陡然猛长,长了丈余,这丈余之间,鞭头急转,圈住了那乞丐的腰,鞭鞘外扬,这一点外扬的力势是要脆生生的将人甩出马道。

却谁知这乞丐,反而迎马头又近了几分。

这乞丐是死定了。

马路上的人都睁大着眼,又闭上了眼,心里痛了一声。但奇怪的是再次睁开眼时,却见那乞丐正还在咧着嘴笑。

半空中多出了一根钓杆,将马和车吊了起来。

马车停下,乞丐爬上了马车。他想看那根能将马车吊起来在空中飞行的钓杆。头刚伸进去,便像半夜见鬼似的急忙跳下马车要逃走,刚离开马车两步,马车里又伸出一根钓杆,钓杆陡长便触到了那乞丐腰下的草绳,乞丐还想挣脱,车厢里的钓杆却似活物长了眼似的。

乞丐知道自己挣不开这钓杆,便撒起泼来,一屁股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一只破碗反扣在地上,说,反正是死,我饭也不讨了,活也不干了。

这话刚说完,车厢里人笑道,既然这天底下最逍遥的讨饭碗你都不要了,那你还要什么?莫非你要跟我回去。

那乞丐听说要他回去,马上将反扣在地上破碗翻了过来,说,我不回去,我还是讨我的饭做我的乞丐。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拿起破碗,仿佛非常害怕马车里那人似的,朝朱家巷方向走去。

雪后的阳光,酥得让人不想直起腰来。从那边绕弯拐角过来的,有一股稻杆的香味。似乎阳光的源头便是那稻田千顷。

当然这千顷稻田是富贵朱公侯家的。他家的田多房多,他家的楼房造得高。门口有两只石狮子。富贵人家的石狮多半是干净的,因为富贵人家家里除了石狮子能干净外,其它的都无法干净。

在这个世界上,干净能让你泼起那漫天的权势和那灼灼的富贵来么。

朱家门口的两只石狮子也沒办法干净。一大早,人们就发现门口平时平净得一尘不染的石狮子,被人泼上了狗血。

这要在往昔,可是一件天大的事。就算官府里不派人追究去抓人,朱老三也会在门口跺脚大骂。

朱老三是朱公侯家的门房。平时有人路过门前不小心放了个屁,朱老三都会从门房里跳出来,揪着路人的衣领。说,你也不睁开你的瞎眼,这门上写的是什么字。

这条街是朱家的,这南昌城是朱家的,这天下嘛,朱天子和朱富贵是本家。

那被朱老三揪着衣领的人开始也理由气壮,争辩得慷慨激昂,说那条王法上规定了行人不能放屁。

可最终声音还是小了下去,感到自己不能理直气壮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瞎了左眼,再要争辩下去,朱老三的手指头还要挖他右眼。右眼也要瞎了,那就真是瞎了两眼。

朱家大门紧闭,门前亮如晨曦的两只富贵灯也不亮了。

昨天朱老三还在白家大茶楼里喝茶,说公侯爷要从京城里回来为朱老太太做寿呐。咋沒过一天,朱府就紧锁大门,连门囗象征着尊严和颜面的石狮子也被人泼了,泼了狗血。

莫非,莫非是那人要回来了。

姐,我喜欢。喜欢啥呀。我喜欢姐的头发。头发有啥喜欢的。姐的头发里有一股香味。小痕从井台边提起一桶水,倾在一个漆花木盆里,水面如鉴。映出一张脸,一缕惓意,她解下发扣,鸟云便墨一般地泼了开来。她将脸润在水里,耳边又听到那脆生生的声音。

那时她还小,他更小,只有十岁。她在井台边洗头,他在旁边看着,在旁边守着。生怕这小院里潜进一只狗或一只猫,惊了姐姐。

现在呐,井台边寂静,寂得连院内那棵大柳树上一只鸟鸣也没有。

房子还是过去的老房子,井台还是那种老样,爬上了青绿色植物。只有那棵当年瘦细的柳树,长得威猛将小半个院子都占满了。

水盆里有了根发丝,小痕拣了出来,放到井口水桶里漂了一下。又将这青丝放进一只盒子里,然后将水倾在柳树下。

姐这头发到时就编成一条小辨子给我。这头发里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香味。还是那个声音。

门外有马车声,进来的却是那个乞丐。乞丐在井旁也提了一桶水,将头浸入水桶,好一阵,才将头从水桶里缩回。脸上没了污泥尘垢,顿时清亮了许多。抬头望了望庭院,又看井台边那个正同样拿眼瞧他的小痕。

你真的是我姐姐?不是。那你是谁?小痕冷冷一笑,说,一个举世无双的侯府的埋雪丫头。

乞丐低下头,埋雪,埋雪,你是说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个冷酷的父母,为了一个区区一个世袭侯爷的位子,忍心将自己的亲生骨肉生在雪地上。

有,朱侯爷咳嗽的病就是那样得来的。

当年那次大雪老侯爷七个夫人有五个夫人分娩,老侯爷怕他们将来为了侯爷世袭的事兄弟相残,从一开始就要确定他们尊卑身分,五个夫人都在雪地里分娩,结果,有一个夫人在分娩中因为时间大长而被活活冻死了,另一位夫人在产下后大流血也死了,而产下的几位公子也只存活下两位,一位被冻坏了手脚,而另一位手脚齐全,只是到了后来才发现有了咳嗽的毛病。

朱侯爷就是那个咳嗽的孩子。

我恨,我恨他们,恨朱侯府,恨朱侯府那个世袭的候爷位子。

恨,恨,恨,外面不知有多少公子少爷爱上这个位子呐。从庭外传来一个声音,是柳爷,柳爷腰下这时多了一柄剑,是济世剑。柳爷笑,要不是当年老侯爷读唐史玄武变时突然醒悟,想出了这个法子,否则这侯爷的位子要到你手里不知又死多少人添多少冤魂。

走吧,侯府门口早十天前就泼狗血了,是说朱侯爷不行了,通知外面的流浪侯该入府主事了。原来那侯爷门口石狮上的狗血是侯爷让人泼的。泼狗血的目的是说上一届侯爷做事还不够好,下一任的侯爷要勤俭公事。当然也仅仅仪式而已。

朱侯府院内堆了许多雪人。其中一个,那眉角鼻棱,还有那副坐地撒泼的样子,分明就是那个人。雪人是下雪天三夫人和丫环堆的,几天了雪也停了又出了太阳,周围几个雪人开始化了。

只有这个雪人依旧如新。

朱侯爷从楼上下来,看着三夫人脱下身上一件外衣披在雪人身上。三夫人说,侯爷,这孩子在外面不知吃了多少苦,做过乞丐也做过小偷,还被人追打过几条街。

朱侯爷没做声。这些都是柳爷给三夫人说的。他知道的事比三夫人的多呐,整个南昌城谁家走失了一只小猫小狗他都知道,更何况地痞闹事追杀乞丐的事他还能不知道。

他还知道柳爷是三夫人的表哥。三夫人不肯进侯府就是因为他表哥。后来侯爷和三夫人有了身尕还不肯进侯府,说是怕雪地产子。后来儿子却被人拐走了,三夫人寻死觅活的,没办法才进了侯府。

朱侯爷忽地咳起,他感到咽候处发紧发热,他知道这紧这热是当年在雪地上的那股阴毒,这阴毒到底还是出来了。

这些年他一直用柳爷配的的红雪丸和练功之法压制它。这红雪丸也真是一种奇药,只有柳爷能配制。

有一天他突然好奇,问柳爷这红雪丸到底怎样配制,因为他怕万一柳爷不在了,这红雪丸就再也找不到了。柳爷起初不肯说,后来朱侯爷威胁他说,不说,这红雪丸就不用了。朱侯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不说是因这红雪丸有砒霜吧,据说砒霜是一种很特别的毒,少量的人并无感觉,还可以对人体起到排毒作用,叫以毒排毒,但长积月累,最终砒霜的毒有一天发作,历史上就有许多人利用这个法子谋杀情敌。

柳爷叹了口气,说,侯爷,只怕说了,你以后真的就不会吃这红雪丸了。为什么,侯爷说。因为,当年大夫人在雪地产子时大出血,这红雪丸就是那一地红雪炼成。

他恨他爹娘也恨这朱门侯府,你说他会回来么。三夫人说。

侯爷将咽喉处那股黑热压制住,低声说,会回来的,就象当年我,也恨,恨这个侯门恨这朱府,最后我不是也回来了么,做了这个侯爷主宰这个南昌么。

天命十二年,南昌城又下了一场大雪,许多巷道堆起了雪人。一辆马车从城东门急驰而来,至朱家巷停下。车上下来一个少年。身后跟着一个文士,文士腰下一剑,剑很旧,剑柄上的那道裂痕更大,这是一柄济世剑,普普通通的济世剑。文人佩戴的那种,锋利不能破天地之恶,沉重不能挽山河之倾。

但,但这剑似也可,可什么呐,唉,俗物而己。

少年下车,看着满街的雪人。突然坐在地上,撒起泼来,对后面文士说,柳叔,我还是不想回去,回去之后我怕,我怕。

文士说,怕什么。少年道,小痕都有六个月身子了,我怕她要在雪地上产子。

文士朗声大笑,小痕还有三个月才生产,再过三个月,你说南昌城是什么样子,再过三个月,这南昌城哪一处不是花红草绿灯红酒绿。

少年站起来,半信半凝,说,真的?叔,不骗我吧。不骗你,除了你在侯府主事糊里糊涂,惹下六月飞雪的冤魂野鬼。

少年抬头,认真地说,柳叔,你再告诉我一遍,我不姓朱,我姓刘,就是当年那个被朱家灭掉的那个刘家,是真的么。

文士模样的人笑,小侯爷,一年多了,这事我不知给你讲了多少次,你是三夫人从刘家救出来的。你知道朱公侯爷当年为什么要灭刘家么,就是因为,因为三夫人是刘家三少爷的未婚妻。

少年脸色一狠,那我要把这朱家巷改成柳家巷,把朱府的大门换成刘家的大门。

这天下都改朝换代了,不再是朱姓了,区区一个侯门一条小巷姓朱姓刘有那么重要么。你记住,你现在是一个侯爷了,这侯府里的事这南昌城的事哪一件都比门上那个姓氏重要。

说话的是三夫人。

听雪楼上,女子脸上突然有了两滴清冷。她看着徐徐缓开的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朱侯爷还是说对了,小朱侯爷会回来的,就象当年他。只是朱侯爷不知道,小侯爷不姓朱,而姓刘,就象这若大侯府大宅很早以前也不姓朱一样。

还有,还有当年刘家的那个三少爷不姓刘。他也恨,恨当年刘家也是一个若大的侯门大府,为了自家侯门繁荣永昌,在朱漆大门前的石狮上每隔二十年泼一次狗血。

那两滴清冷突然热了起来,她又看到了那个身影,白衣长衫,腰悬长剑。只是这身影远不是梦中那个。那人也似看到了听雪楼上的那袭青衫孤影。突然心里一颤,一腔热又一腔冷咋迸在一起又裂开来。

不知这天下几人曾听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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