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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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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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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怵小说《明月为证》

我是一个乡村写作者,写过一些乡村往昔的故事。那年夏天正筹谋写一糸列关于西门家族的故事,便到一个偏僻的乡村在我的一位远房亲戚二叔家住了下来。

傍晚的时候我听到二叔从门外老远的声音,小痕,有人找你。

老实说,我到乡下写作的事,朋友都很少知道。每次我有筹谋一个文案时,总是找个偏僻处隐迹,我妻子笑我说这叫闭关。有朋友找我,不是紧要事,我妻子绝不会对客人透露我的行踪。

但如果是我妻子告诉的,她也一定会事先打个电话通知我。但这些天,我的电话一直处于闲置状态。

二叔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过得不错在城里上班做事。二叔一人居住,家里养了一条黄狗,平时黄狗与老汉相伴,黄狗最忌生人,见了生人便吡牙裂嘴狂叫。最初见了我也是,后来熟了,我常扔它一些肉骨头,见了我才开始摇尾示好。

奇怪的是这个人来时,黄狗却不叫也不摇尾而是似有点惧怕远远的避着。

这人身上有一种煞气,我隐隐感觉到。他穿一件黄衫穿一条旧牛仔裤,四十岁左右,这种年纪穿牛仔裤的人很少,关键是这人穿一双直筒马靴。这马靴很扎眼,似曾见过。

可以肯定这人,在当地也是一个很扎眼的角色,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一股随时爆出的凶狠劲来。

这种人,我向来远尔避之,但今天是他找上门来而且有房东陪着。

那人道,西门作家,搅扰了。他声音很大中气十足。我笑笑,不扰不扰。我站在门口,想如果没有十分重要的事,在院里扯谈即可,我不想让一个我不太认同的人进我写字的地方。

二叔似也看出我的意思,早拿出一条板凳放在院里。此时大阳已下山,院内也比较爽凉。房东说,你们在院里谈。

起了风,院内一棵树上叶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黄狗在树下望着那人,目光似有不甘想表示对生人的不满,但又不敢狂叫的样子。

那人在长凳上坐下,我闻到一股味,从那人身上散出来的。不是常见的那种男人的汗腥味,而似是从某个屠宰场里漫出来的味道。我想,对了刚才感到的煞气也应该是由此而生。我想这人职业多半是屠狗宰猪的,难怪黄狗见了他都远远避着。

二叔介绍说,他是二叔的一个内侄,在乡屠宰场工作,听说家里住了一位大作家,想来和你聊聊。有人称自己为大作家,我心里多少有点得意,但自己知道,大作家的大字也仅仅是年纪大的意思,至于作家二字,哈哈,我就姑且笑纳了。我说。

二婶姓李。那他侄子也就姓李了,我说,李师傅,今天可是碰到了什么奇闻异事么。我见李屠的样子必是心里藏了什么古怪迷惑事才来找我。一个四十来岁的屠户绝不会和一个所谓的作家扯什么现实魔幻意识什么主义的。

果然李屠户开了口说,西门作家,你看到过鬼么。

我一听,心里想,真是活见鬼了,我要是见了鬼我一定抓住鬼撬开鬼的嘴,看看里面是不是也长着三十一只大板牙。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是一个唯物论者,如果我见过鬼,我一定早写鬼吹灯之类了,也早不写这乡村小说了。

我笑着反问说,你呐,是不是你就见了。

李屠忽然象有点害羞似的摸摸自己的头,说,我就知道你不信,说给别人也不信,真是活见鬼了,我真的见鬼了。

听到李屠讲的故事,我想到中学时读蒲松龄的小说《狼》,写的是一个屠户和狼斗智斗勇的故事。李屠的《狼》则是另一回事了,他是这样告诉我的。

李师傅有兄弟二个,他是老二,老大叫李志华,老二叫李志国。李志华高中毕业去参了军,参军的第二年,又赶上中越边境有摩擦,李志华所在的部队又开赴上去了。

严格地说,李志华还是个娃娃兵呵,可李志华天生是个当兵的料。一听到炮声响,就心里激动得不行,人家往炮坑里避,他偏往炮坑外冲。这分明是找死。老兵都知道,两颗炮弹落到同一个地方的概率就象中六合彩一样困难,但偏偏是李志华的这种找死冲锋法,他在战场中活了下来。他立了二等功,立了一等功的战友都留在了友谊关。李志华立了二等功后又退了伍。

李志华回了家。因为是功臣,回乡后,老家政府也沒费什么周折便在乡屠宰场安排了工作。那时乡下就两个好去处,一是粮站,计划经济再计划也没见过饿着管粮的。另一个屠宰场,全乡也就一个,全乡的上万人想吃块肉都得从这里出。所以李志华的屠宰场工作,在当时来说可比坐机关的工作还风光还实惠。

李志华在屠宰场上了一个月班,家里人发现问题了。他一到半夜就从房里出来,沒半点动静,在院子里卧倒,又爬起,又卧倒又爬起,口里还不停地喊冲呀冲呀。家里人想,坏了,这志华不是得了梦游症就是战争后遗症。他在梦中都还在老山冲锋呐。

这事先是被家里人发现,后来被单位领导也发现了。单位上建议李志华去看医生,李志华不肯,后来领导问原因,李志华开始不说,后来领导说,不说,那你就辞职吧。李志华才不得不说。原来他一听到屠宰场里杀猪时的嚎叫看到刀尖上喷出的血,他就有拼刀杀人的冲动。一有冲动晚上就做恶梦梦到在老山上拼刺刀扔手榴弹喊冲锋。

领导一听就慌了,原本说叫他辞职只是吓吓他,现在可真的要让他辞职了。因为领导也担心李志华,说不定那次看到猪血喷出来时抄刀喷人血的事发生。

可要让一个保家卫国的功臣辞职,这话领导也开不出口。后来还是李志华的父亲主动开了口,他也不想让儿子李志华毁在一个屠宰场里,但也舍不得这屠宰场的一份风光实惠的工作,就建议让当代课老师的二儿子李志国和当屠宰员的大儿子李志华换一下工作。好在二人年龄也差不多,长相也差不多,人换了工作,单位上的档案也沒换。这样李志国由一个代课老师变成了一个一身煞气的屠宰员。

李志国非常喜欢这份工作,他因为做过代课老师,知道疱丁解牛的事。他很想把猪当牛解,所以在单位上競競业业。别人完成了当天的任务,早回家抱孩子暖老婆去了,他还在看着一大堆猪骨头在琢磨。

有时晚了还带几根骨头回家,那时人都沒现在的营养意识。砍肉要肉的人都希罕大肥肉,瘦肉都嫌弃,猪骨头更是沒人要了。只能做废品扔掉。但李志国每次回家有一大段山路,山路上常有野狗,李志国动了心思,将废弃的猪骨头扔给野狗,这狗就和人熟了。

李志国到了冬天,将毫无戒心的野狗带回家。一条索子套在狗脖子上,这狗也不反抗。李志国喂了他半年的猪骨头,野狗早当李志国是朋友了,咋知道李志国要它的命。

乡村屠宰场最忙时是逢年过节,尤其是中元节。这个节曰家家户户都要买肉,据说这前一天屠宰点要杀几十头猪。七月十四下午开始,乡屠宰场又开始杀猪,一直到半夜才收工。本来往年这夜李志国都在场里混到天亮,不打算回家,因为这是个鬼节,乡村人都有点忌讳。但李志国想到前几天回家时,在山路上碰到一只狗,当时身边也没带猪骨头,那狗一直在远远地跟着他。李志国没看清,现在有了许多猪废料,他便动了心思,想知道这条狗是不是野狗。

李志国用一块黑布将猪骨卷了,因为走夜路,便将那条捅猪喉放血的边棍刀也掐在了腰下搭裢上了。李志国三十八岁,身体一直很好,走起路来平时到家也就个把小时的样子。这山路虽然崎岖,但最近乡里整了一次还算平整,路两边的柴草也被乡民砍了回家做柴火。加上有月亮,十四的月亮虽不是满月但也够圆的了,所以这山路上的视线很好,有个风吹草动的都能看出个究竟子丑来。

李志国上了山路,远远见前面山岗上有一个黑影,象是一条狗蹲在哪。因为距离远,也拿不定是上次见到的那条狗。近了些却觉得这狗模样要强壮些。又起了阵风,奇怪这风也不似这季节的,有点寒气渗人。更奇怪的是那狗,要在平时,这狗远远的闻到李志国黑布包里卷着的猪骨头腥味,早摇头摆尾地跟了过来。

那狗似乎一直在盯着一个地方。那地方却似什么也没有。李志国滞了滞步子四下地张望。过了许久渐渐听到些微的沙沙声,象摩擦过的声音,又象一个女子的裙子大长了曳地的声音。

李志国在这条山路上不知来回过多少次了,不敢说对这山路上一石一木都熟,但这岗上的一坡一坎却是熟得如踏在自家门口的阳台上一样。但今夜,李志国感到陌生,这山岗还有山岗上那道黑影。

李志国脚板上打平生第一次冒出一种凉来。他摸了摸腰间,那刀冰凉但摸在手里却是温温的。李志国想,再邪火,老子的杀猪刀可是沾过狗血的。据说杀过狗的刀刃是煞气最重的,碰到了鬼,鬼也怵三分。

李志国紧盯着山岗上那个黑影,黑影似乎也觉察到什么气味,黑影动了动,李志国心里松了口气,果然是那条狗。狗朝这边望两眼都放出绿光。不对,这狗眼就不对,狗眼在夜色中的那种光李志国再熟悉不过了。这,这不是狗是什么。是狼。李志国一想到是狼心里又紧张起来了。

这些年山木乱伐,山上的野兽越来越少。村里很少听到过狼事。而一只狼孤坐在山岗象是在等待着什么。

难道是在等自己。李志国又摸了摸刀,山里的狼是最聪明的了。李志国想起聊斋志异蒲松龄写过的三则狼事。李志国又想到自己黑布里卷的那些骨头。

李志国从黑布包里拎起一小块猪骨头往狼身边扔去。奇怪的是这狼竟毫无反应,狼又蹲着不动,在山岗上盯着某个方向似的。

狼动了,那种裙布曳地的声音越来越响,是轻微的轻微的脚步声。这深夜里似乎还有人而且是一个女人。李志国想。

果然月色里山岗之下一条小路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白纱曳地,身形瘦削,分明是一个女子。这三更半夜一女子在山岗下缓形。这形迹非常可疑,难道是迷了路。李志国正要提醒这女子,小心山岗上有狼,而且这狼正不缓不慢地从山岗上下去。却见那女子猛地朝这边望过来。李志国心里一凛,那里是人,分明是鬼,白纱披发,脸色惨白,和传说中的女鬼无半毫差异。

如果是鬼的话那肯定是个女鬼。这狼早先在岗上一直不动,一定是早注意这白纱女了。狼是有灵性的,比狗的灵性还好。狗没发现的细微狼却能感觉到。狼是夜灵,夜色中的精灵。这狼就缀在这白纱女的后面,不紧不慢。

这白纱女也似发现了狼,而且有点惧怕,刚才的碎步早换成了快步。狼也换了快步,有时还对着月长嚎一声。夜狼哭月,这只在传说中听过,李志国第一次亲耳闻听到现实版的夜狼哭月。这声音就象一把小挫刀在割身体上的一块肉似的,让人怵痛。

有人说狼哭月是狼在孤独的时候从心里冒出了一种悲苦而嚎。也有人说狼哭月是狼因为曾经想吃的兔子跑到月宫里去了。反正有月的夜里,狼是最凶狠的,甚至狠过一只老虎。

狼跟在一个女鬼后。李志国想。幸好这狼是跟上了一只女鬼,不然跟上了自己,自己可惹上了大麻烦了,虽然有刀。

为了安全起见,李志国爬上了一棵树。从树上四处张望。视野也开阔,主要是狼不可能上树,那女鬼,自己的杀过狗的边棍刀多少可以避邪。在树上亳无疑问是最安全的。

那白纱影越走越快,几乎是白纱巾飘了起来,那狼也快,总在那白影三丈之外。有时近了但马上又滞了些。似乎这狼也怕这白纱女鬼似的。人怕恶鬼,狼也怕恶鬼。

狼追人是要吃人肉,狼追鬼那为什么,莫非鬼肉狼也吃么。嘿,问题是鬼有肉么?李志国上了树胆子大了许多。他嘿嘿地笑。

那白纱女鬼似乎听到李志国的笑,惨白的脸朝这树边望了一下。又看到了后面缀跟着不退的狼。忽然那鬼嘿嘿地一声,听到咔嚓声响,似是骨头折断的声音。那女鬼往后扔出一物,似是个人手掌。

狼停了下来。似听到狼啃鬼掌的骨头声音。

那鬼得此闲时加快了步子。但不到须尔时间,狼又跟了上来。

又听到咔嚓一声,似是又折了一节骨肉的声音。狼又停了下来。又是狼啃骨头声。

咔嚓,咔嚓。这狼总是在这白纱鬼影三丈之外。

李志国忽然出了一身冷汗,这分明是人,这人被狼跟踪追猎,这人手中有狼讳忌的东西,所以狼不敢冒险攻击。但这人也摆脱不了这狼,只得以身伺狼。先是手掌后是胳膊。

李志国胆生寒处,将黑布包里的猪骨猛地朝狼扔去,人同时挥刀从树上一跃而下,猛地朝那狼冲去。

我半晌不做声,这李志国讲的故事,哎,真的毛骨森森。我抬头看二叔,他张着个大嘴巴合不上,过了许久说,志国,后来怎么样。

我站起身,似闻到一股血腥味。李志国伸出一只脚,说,这皮鞋咋样。我说,不错,狼皮鞋。这鞋是特制的,别人都穿牛皮鞋,我就喜欢狼皮鞋。李志国又说。

我又看了看李志国脚上的狼皮鞋,难怪扎眼,我曾看到过同样的一双狼皮鞋。

二叔说,志国,上次你讲时并沒说这狼皮鞋。只说你飞刀下树时,那白衣女子正到树下,狼将双脚搭上了女子的肩正要啃那女子脖子。

我笑,他是不是杀死了狼后,扶起那女子,却是一个纸扎人,而且纸扎中少了两节竹棍,这竹棍本应是女子的手骨。

二叔说,这故事你早知道了,小痕,李志华告诉你的?

我说,不是,我和李志华是同事,我曾讲过这样的一个故事给李志华听。那天夜里李志华就穿着一双这样的皮鞋,我就给他讲了一个狼皮鞋的故事。

李志国说,不对,西门作家,我讲的这事是个真事,这狼皮鞋是真的,这故事也是真的,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那棵树呐,明月为证,那树下还有一个墓石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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