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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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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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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蔗田里的旧时光

   作者/付尚林

车过蔡岭镇,远见都昌髙速路口的一个停车服务区内,一捆梱甘蔗如旗杆林立。朋友问我,买甘蔗不?不待我回答,车早己停下,几个乡民举着甘蔗围了上来。甘蔗,甘蔗,十元钱三根。

乡民声声中,削好了绿皮的甘蔗伸到你跟头。朋友笑着对我说,买一梱吧,都昌的甘蔗过了蔡岭,那儿也吃不到都昌的味道。说话时,朋友塞了几捆放在后车厢内。是帮九江的朋友带的。

我和玄友有约,出车前,接了个电话,说是今晚九江不夜城有场直播活动,叫司机帮他过蔡岭时顺带几捆甘蔗。

甘蔗是一种食茎水果,多汁味甜。因碳水化合物,可解疲劳。又粗纤维多,有人将甘蔗粉碎用作调节脾胃功能。

甘蔗外皮有两种,一种是绿皮,还有一种黑皮的,颜色如同过了霜的枣色。也许是品种原因或是水土原因,黑皮甘蔗在都昌农户家不常见。超市里水里店里的多是黑皮,据说是外地泊来的。因为黑皮甘蔗里有丰富的铁元素,说黑皮甘蔗可补血止咳。

那一年,我母亲晚间咳嗽,到医院看过几次,效果都不明显。后来听朋友说用甘蔗煮水可用。我试着,不想真的有效,后来每年甘蔗上市,我都弄点甘蔗放在家里。

我家大塘山傅家,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有许多人家以种甘蔗为业,养一家人糊一家子口。每年冬天,三汊港街道两旁,就有许多人卖甘蔗,卖甘蔗的有一大半就是我村的人,其中就有我的父亲。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水稻粮食产量不高,好年成时亩产也就四百来斤,对农家子弟来说,吃一次干净纯洁的白米饭都是很难的,我记得在包产到户之前,早晨的稀饭里难得有米粒,不是白萝卜丝掺和,就是大白菜加入,中午放学回家,明明闻到白米饭香,掀开锅盖,稍动巴铲,一层白米饭下埋伏的全是大白萝卜丝或者是红薯或是芥菜。

小时候想吃一碗干净纯焠的白米饭在梦里都难得几回。生产队里的水田旱地,不是水稻就是红薯萝卜芥菜或棉花。全是尽量塞饱肚子产量髙点的东西。

包产到户后,我家分了三亩几分水田,还有几分自由地,也就是山地。第二年,家里弄了个木仓,十几担黄澄澄的稻谷躺在谷仓里,我放学回家,父亲带我看谷仓笑着对我说,今年有白米饭吃了。父亲说的白米饭,是从今以后,米饭里不用加萝卜丝芥菜了。有了白米饭,村里人的自由地里开始出现了新的品种,菠菜芹菜苋菜等等。这些菜产量不高,但远比又硬又粗的大芥菜香甜诱口。

村里有人家里买了收音机,收音机很大,外面有一层牛皮套子。走路背在胯下,小盒子里有人说话唱歌。干农活时,小盒子放在田岸上,小盒子沙沙沙的响。晚上,我母亲跟我父亲说,我们家也买一台。父亲说,那东西值好几萝谷。母亲不做声。第二天,父亲中午大热天的去了供销社,宝贝一样捧回了一台黑色的收音机,一个暑假里都单田芳说杨家将。

有次朋友饭桌闲谈,扯到一些旧时轶事,说是有户农妇,中午午休,男人听评书,中途有事外出。女人一人在家听完评书后,要下田干活,不知收音机怎么关上。最后没法从灶下拿了洗脸盆盖上。饭桌上有人质问这故事的可信度,别人不信,我倒是信的。比如我的同龄人电脑玩得溜,普通话说得有板有眼,可我不行,至今还是都普话打死人,写篇小说都是在手机上用笔画一笔一划的来。

终于有一天,许多人家谷仓里有了余粮,村里人的水田,不再是清一色的水稻。三汊港街道两旁有人开始摆摊卖衣服,有人卖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大热天有人走村串户卖起了冰棍儿。五分钱一根的冰棍叫得全村的小孩,从村东跟到村西。白色的泡沬保温箱里上下是盖了严严实实的旧棉衣。一根冰棍放在搪瓷碗里上面冒烟,瓷碗底下淌汗。冰棍钻到碗层下去了。有人赶紧用舌头去吮,凉凉的,舒爽到了肝尖尖上了。除了冰棍儿,还有冰水,凉粉,上街时,巨大的太阳伞底下总有那么一只铁皮桶边围了三四个人,来一碗。冰水是放了糖精,就那么几小粒儿,一桶水比甘蔗还甜。颜色也是诱人的,桔红色,甜味中有一种桔子的香味,当然是放了香精。

分到我家的有一块最大的水田。分田到户,每块田都评上了等级,肥力肥厚的,长出的庄稼绿油油的打升头。明明是一亩面积不到,分到你家里就是一亩一分田。碰上山脚下的冷水田,人家肥田种水稻可以五百六百个的亩产量,你就是卯足了劲,冷水田一季下来,有个四百斤的亩产也算是不错的了。这田分产到户时叫打扣头,二亩的面积算个斗七吧。我家的最大一块水田就叫斗七。农村里把一亩水田叫一斗。

父亲在田边转了一下午,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靠高岸山脚下开出了一条深水沟,不再让冷水倒瀼整块水田。父亲说,有粮了,这水田改地种。种包菜种甘蔗种生姜。

包菜属于甘蓝类植物,圆圆滚滚的球一样。第一次见到包菜是半个圆球,那年春节到姑姑家拜年。姑姑对我说,今天吃道新鲜菜。

姑父在县城里上班,每年下乡总有许多好吃的菜食带来。而且姑父炒菜做饭的手技也很讲究,同样的青菜萝卜他就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来。去姑姑家拜年那是一个很值得期待的日子,虽然路程很远。

姑父从厨房里出来,拿出一个球的东西来。切了一半,对我父亲说,这是熟人从外地来送给他的包菜。今天吃一半,剩下的半只你带回去让我母亲尝尝。姑父在厨房里弄饭菜,父亲和姑姑说话,家长里短里有一年的时光流长。我在厨房下看着那半只球被姑父一片一片的撕开又一片一片的滑落。姑父说,想学.手艺。我摇头,我问姑父,这菜叶子怎么卷起来的。姑父说,先做一只球,让叶子伸进球里就卷起来了。我信着。姑父将菜叶放进铁锅里,姑父笑,我也不知它怎么卷成了球。敢情那时见多识广的姑父真的不知这世界还有一种菜能象球一样生长。

我家的斗七田里一头躺着一只又一只圆滚滚的绿球。下午,母亲挑着一担圆籃到斗七田里砍包心菜。母亲用手轻轻地按在一棵包菜上,母亲说这包菜熟了,熟了的意思就是这包菜包得很紧可以卖了,我用菜刀将包菜齐土砍下。又包包菜放在一只竹蓝里,冬天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母亲的脸上,有点红,暖暖的红色。母亲说,明天可能下霜,你帮父亲将包菜送到港头街上去。

天刚亮,我起床时,院里板车上装满了一大堆圆滚滚的青翠如玉的包菜,还有两大梱甘蔗。父亲用手按了按板车轮胎,觉得轮胎气还有点不够,对我说,打下气。我知道,父亲不让我送。父亲又按了按车胎,说,够了,车胎气饱了、不重,你不用送我了,不比原先,肩挑手扛的费力。

从大塘山到三汊港街上。有星星闪烁,有月亮轻轻的将一抹微亮涂抹在从大塘山到三汊港街的那一条四五里的马路上,一条黑狗从薄烟中钻了出来,父亲轻喝了一声,黑狗如电一般又消失在薄烟中。

马路上隐隐传来咳嗽声,又有车轮辗过细石的咯吱声。去三汊港街上卖菜的大都是大塘山人,只有极少的周围村庒的人。买菜的人绝对不会这么早上街买菜,但卖菜的一个比一个早。他们早早地在三汊港街道两旁占上了最具人气旺盛的位置,铺开了蛇皮袋,上面摆满了他们要卖的菜。他们赶早仅为一个好位置。街两旁都是私人的店面,摆摊卖菜在人家的地盘上,碰到不好相处的店家,常有被驱逐的遭遇。街面上经常有人因摊位发生口角。

父亲的板车在三汊港街上如水一般流动,有时在菜市口,有时在高中门口,还有时拉着大板车进村叫卖。后来,父亲将所有包菜转让给菜市场的小贩。

第一个在都昌县种包菜的,是大塘山的一位民办老师傅德舜先生,他是我同学的父亲。他应该是周围村庄里第一个将科技用到农产品种植和销售上的。他给我讲过他种包菜的历史。他通过邮政在外地买到包菜种子,第一次种时包菜全是稀松的。他将稀松的包菜上放土块压着。后来才偶尔有包得实紧的,后来每年将包得紧的包菜留种,才将包菜种得又大又紧。九十年代未,他家三分地包菜卖过六千多元钱。人家的早地是青菜萝卜红薯时,他家的山地全是桃子桔子葡萄。

大塘山村曾一度在周围村庄里最富有也最具有勤劳朴素美誉。

我在九江师专读书的那些年,九江的街道巷尾里,年轻人流行着一种劈鬼子游戏。几个后生聚在一起,轮流用削甘蔗皮的刀将甘蔗从上往下劈开一刀,劈木柴一般。然后各自将自己劈开的黑皮甘蔗接在一起,最后以居长者为胜。那时没有英雄联盟,没有玛丽闯关打怪游戏。但年轻人的血管里有一种英雄侠气的情结,电视里正在播放着八四版的射雕英雄传。

车过蔡岭镇,起雾了。

烟雾朦胧中隐有一片甘蔗林,父亲从甘蔗林出来,他手里抱着一梱分选的甘蔗荪。整个夏天,父亲都在这片甘蔗田里忙活。打枝分叶,放水打药,母亲将一担的猪栏粪水运到田里。父亲举着一根折断了的甘蔗对下田施肥的母亲说,甜着呐,再长一尺就要上街了。真的,过了中秋,三汊港街上又有人开始卖甘蔗了。

绿油如玉枣黑如铁色,大塘山的甘蔗拔节有声如竹。

饭馆里有一道菜叫干锅手撕包菜。朋友来了上饭馆儿,来一道干锅手撕包菜吧,准叫你不后悔。色泽翠绿口感清脆微酸,本是一道湘系名菜,有酒助酒,无酒下饭。嘿,如果你也曾是农家子弟,饭桌上你还可以温馨一段农家的一段旧时光呵。干锅手撕包菜,包菜要用松松的那种,如果你想从这道菜中吃出灵魂精美来,你一定要亲自动手,将包菜叶子一片一片的轻轻的撕开。小小的如玉般的菜叶从你指缝地轻轻滑落,如时光晨露如桑田云驹过。

我的大塘山的那些旧时光就是在这轻轻的裂缝里流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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