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付尚林的头像

付尚林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8/22
分享

风儿越过故乡

那时我只有六岁就象一只兔子,全村的小兔崽子满世界的乱窜。有时在山坡上,有时在麦田里。

有的兔子还疯到了前面的小山岗里。前面的小山岗是什么地方,是坟地,有一只小兔崽子溺水,就被大人放在那个小山岗上。小兔崽子可不管这些,想跑到那里就跑到那里。

大人们都忙,只有晚上才回家。小兔崽子们白天都疯累了,大人的面常常都见不上,常常是十天半个月,才听到大人们说一句话。那时大人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龟崽子,你给我小心点。

六岁的小孩也不知道啥叫你给我小心点。前面一句龟儿子,我们倒是明白。明白又有什么作用呐,大人说话时,我常在睡梦中,除了父亲说龟儿子这三个字外,啥也听不到。龟儿子三个字,好象没有这三个字,大人们都不会有一句完整的话来。

后来下了一场大雨,下雨的第三天,天空中落下了一只大龟。大龟在沙镇行走就象一只大船在汪洋中摆动,有胆大的爬到了大龟上面去在上面撒尿,还有人在上面打球。当然我没有爬上那只大龟。没有爬上那只大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也算不上遗憾,遗憾的人多着呐,比如那个溺水的小兔崽子,现在还趴在那个小山岗上,也许还在做梦,梦见在龟头上撒尿。

前天我还去小山岗看了他,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穿一条花格子小开档裤趴在山坡上,这么多年了,小兔崽子还是那个淘汱鬼样子,在小山岗的一棵毛榉树下,小鸡鸡还髙举着一副小流氓的样子。

我得感谢我的姐姐。如果没有我的姐姐,也许躺在那个小山岗上的小流氓就是我。六岁那年,外祖母来到了我们家。

我决定讲一讲我的外祖母,在我没见到我外祖母之前,外祖母长有一颗狼头。狼头里随时都可以伸出阴森森的白牙来。村里有一个叫鸡公的男孩就是被狼叼走了。

叫鸡公的男孩也是六岁,和村里的许多男孩子在打麦场里玩一种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那天晚上星星出来了,到了后半夜,月亮也出来了。大人在公家大晒场打麦子,很多女人用一把剪刀剪新麦管子,新麦没经雨淋,颜色白得如地上的月光。月白的新麦管子可以编织草帽,也有人用来编织扇子。

夏夜的蚊子特别大,毫无忌惮地在你面前嗡嗡,没有一点怕人的样子,在你手臂上停下咬你一口,特别凶。晚上出门时不带把扇子,你可能就象前村的老拐一样。

村里人说,老拐那年去生产队里开会,出门前和老婆吵了架,老婆将他的扇子藏了起来。后来老拐在会场上,全场的蚊子都对他发起了全方位无死角的攻击。

有一只蚊子攻击他的耳杂,他的耳杂起了一个小坟包,又一只蚊子攻击他的鼻子,他的鼻翼上长出了一个拳头大的包,还有一只蚊子攻击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也就成了双眼皮。

老拐的脸上手上落满了蚊子,有的大如老鼠有的小如发丝。主持会议的生产队长老黑就建议老拐回家。老拐说,队长,我能克服。队长听老拐的话,对他进行了一番表扬,后来又继续开会。

那天的会也没多少内容,队长念了一段书上的话,妇女主任又接着念了一段报纸上的话。再要念下去时,大家发现老拐从板凳座位上站了起来。队长以为老拐要象平时一样在会场上发言呐,老拐的身子象春天的一棵树一样,长出了枝桠,枝桠越来越长,枝干也越来越粗。

从外地赶来的蚊子越来越多,他们在老拐身上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只能一只蚊子叠着一只蚊,后面的蚊子伸出长长的管子,穿过前面蚊子插进了老拐的皮里,蚊子也会九阴白骨爪呐。

前几天我看到老拐,老拐现在老婆也死了,老拐的模样一点也没变,当年蚊子的事他还记得,说是他因蚊子的事上了报纸,当年有的蚊管还在身上没拔下来,现在留着偶尔拔下一根剔剔牙缝也好。

那年我六岁,老拐那年多大,记不清了,那时老拐应该年轻,不年轻的话,怎么抗得住那么多的蚊子攻击呐。

沙镇的小兔崽子们出门时,手臂上都套着两只竹筒子。现在沙镇的六岁小孩手上就有银手环,富贵人家的孩子都是亮晃晃的金手环,这事跟狼外婆是不是有关?我的竹环是六岁那年戴上的。

姐姐在村里放一条大水牛。早上赶着一条大水牛出栏,牛很凶,时常红着眼斜着边角顶其它的水牛。村里的放牛小伙伴有一段时间都不太愿跟我姐姐搭伙。他们在一个山头放牛,姐就把牛放到另一个山头。另一个山头里就有许多古里古怪的事。

有一天我姐姐问我,你见到外祖母没有。我说没见过。我姐也没见过。

姐姐从一只袋里掏出两只竹筒给我,说以后见到外祖母先伸出两只戴有竹筒的手,如果外祖母握你手笑,你就赶快从竹筒里抽回手赶紧跑。

我说,为什么?姐姐脸上忧郁地说,外祖母饿了,不知道会不会吃我们。

姐姐那天晚上讲了一个狼外婆吃人的事。

父亲经常外出训练,一去就是好几天。回来后他坐在院子里就不停地擦着身体。有时用报纸擦,有时用稻草擦,总有一种擦不掉的硝烟火味。

父亲行走在山林道上,十几里远的野兽就闻到硫磺味儿,野兽都跑得远远的,父亲无功而返。父亲每次进山里打猎前,总要先擦掉那股硫磺味儿。

用稻草擦,有一股稻草味儿,用报纸擦,有一股报纸味儿。稻草味里还是有那股硫磺味儿,报纸味里也还有硫磺味儿。后来我父亲改用狗尾巴草,用新鲜的狗尾巴草汁来擦身子,狗尾巴草汁擦得绿幽幽的,泛出一种狗尾巴的草香。

后来兔子的闻到那种狗尾巴的草香味,就以为我父亲就是一株硕大的狗尾巴草呐。整个冬天,我父亲口里衔着狗尾巴草,身上插满了狗尾草,葡伏在深山密林中。

父亲从深山回来,带来了一只兔子,也带来了外祖母的消息。

自从我听到我姐讲狼外婆的故事后,夜里我处于一种亢奋状态。我仔细辩听外面的声音,有风吹过干枯草叶擦动土面声音,有人憋住呼吸趴在门缝窃听的声音,有人双目睁得圆滚眼望星空的声音,还有人在水磨石上轻轻磨柴刀的声音。

声音交织在一起,有时轻微如风,有时又暴烈如沸水。后来,我听到父亲的脚步声。父亲的脚步声比平时要沉重些,似是身上背负着一个很重的物件。

母亲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点亮了床头边一块土砖上的煤油灯,昏暗的灯光立时爬满了房间里的角角落落。角落里有母亲的一双木板拖鞋,霹雳叭啦声又爬满了房间里的角角落落。

昏黄的灯火下霹雳叭啦的声音里,父亲推开了院门。一只黑狗从黑暗里窜了出来,父亲轻叱了一声,黑狗夹着尾巴又窜进了黑暗中。

母亲在黑暗中影子忽隐忽现,父亲进了屋里。将厅门又关上,我看见父亲穿一件黄色的军大衣,大衣上有六枚黄亮的金属铜扣,铜扣和黑暗的灯光磨擦出轻微的沙沙声。我母亲又说了一句,你把我娘藏到了那里?

父亲忽然一笑,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母亲第一次见我父亲时,就是先看到了那只白牙,从白牙开始,喜欢上了我父亲的嘴吧,然后喜欢上了他的眼晴,喜欢上了那六只铜扣。

父亲脱下大衣,放在一张木椅上,木椅里伸出了一只手,手又缩了进去,木椅下又伸出一双脚,脚上一双黑缎子三寸布鞋,鞋尖上有一只红色小丝绒花。

父亲说,她睡着了,我怕吓着她,没办法,我只好把她放在我口袋里。父亲说话时,从一只军衣口袋里掏出了一顶黑色的灯心绒狼头帽子。

外祖母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就象一只老迈龙钟的兔子从椅子上跳下,完全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

外祖母伸了伸腰,有骨节咔咔的碰击声音。它们在我父亲的口袋里呆得实在大久了,有骨质疏松的症状。

母亲煮了一锅米粥,用一把长刷子将每一个关节都刷了一遍,这跟许多年后城里人搞装修刷房子完全一样,只不过那时我母亲的动作生疏些,而现在人的动作更为完美,完美得生成许多孤线来。不过我母亲的动作还是不错的,外祖母在刷完最后一遍米粥后,脸上有了一点暖暖的桃花色。外祖母又伸了一腰,满意地嗯了一声,说,这下舒服多了。

外祖母的家在很远。许多年后,我们曾计划去外祖母老家看看。实在大远了。我们那时没买汽车,当然坐火车也可以去,火车那东西大长了,我们买了火车票又找不到方向。我们还是没去成外祖母家。

不过外祖母家的事我们还是知道了一些。有一个从外地到我们这里弹棉花的人不小心漏出来的。

外祖父喜欢穿黑色长绸大衣,喜欢戴黑色的礼帽,这当然是有钱人的样子。外祖母平时喜欢穿花格子的确凉裙子,乘蓝顶软泥小轿。这也是有钱人的样子。

外祖母家被一群穿白衣服的人盯上了。他们趴在外祖父家的门缝里窥视,趁外祖父外出时趴在屋梁上窥视。外祖母家里人外出时,总有白衣人远远的跟在后面。外祖母家花了许多钱让当地警察部门查白衣人的来历。结果查了好几个月也没查出线索。警察怀疑那些白衣人不是本地人。

白衣人大过份了,他们在外祖父出门时,用钢针刺穿了墙壁,在墙缝里放了许多蚊子,还放进了老鼠和蛇。他们怀疑外祖母家的钱藏在封火墙里。晚上墙缝里飞出许许多多的蚊子,到了晚上十二点,封火墙里的老鼠就叽叽歪歪地叫不停。有一天墙缝里还长出了一棵树,一条金色的长蛇沿着树杆慢慢地滑了下来。

外祖父对外祖母说,受不了啦,我想变成一只鸟。外祖父说话时,他真的变成了一只鸟,扑棱扑棱的飞走了。

外祖父变成一只巨大的黑色的鸟飞走了的消息,在当地传开了。传来消息的是一个外地来的弹棉花的中年人。

弹棉花的人戴着一顶破毡帽,背着一根长长的黑色的棉弓,年代久了,弓把上裂了一条弯弯曲的缝,来的时候,正赶上雨天,弓上长出了白毛。

中年人走街串户,走进一个村庄,他用指头在长满白毛的弓上使劲地一按,嘣的一声。又一按,蹦的又一声。嘣的一声象一只二踢脚爆竹,响在村里的人的脚板底下,把村里一个小孩嘣了出来。有时人被嘣声嘣到了树杆上,还有一个个子很小的人被蹦到了屋顶上。后来屋顶上的人和树杆上的人跳起了舞。大家都感到非常好玩,都跟着屋顶上的人跳起了蹦蹦舞。

弹棉花的人初到沙镇的时候,弹棉花的人并不多。常常走了几个村庒都没人拿棉花出来弹。后来有了蹦蹦舞后,生意显然好多了。被蹦到屋顶上的人拿出了一床半旧的棉絮。被蹦到树杈上的人家拿出了一床新棉被。他们都想看人被蹦到树杈上的情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师傅,蹦吧。弹棉絮的老人就在村口一棵樟树底下架起了一个小屋子,于是蹦跶蹦跶的棉花弹弓声象毛毛虫一样爬满了全村的角角落落。

沙镇象一条船,许多年后我回忆起这条船时,耳杂边爬满了蹦跶蹦跶的弹棉花的声音。沙镇在这棉花一样的声音里摇摇晃晃。

人走在沙镇的柏油路上就象踩在一堆棉花上,有人晃着晃着就晃到了柏油路底下去了,然后顺着下水道在马路的另一头钻了出来,当然也有没钻出来的。沙镇的人出门走路肩上扛着一块木板,准备在柏油马路上沦陷时自救。

对沙镇的人来说,大有意思了。有时候,沙镇的柏油马路上,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情景,大人们走着走着,突然前面弹出一张木板,木板沿地面低飞状态。后面的大人蹲下,以百米起跑或撑杆跳的姿势一跃,跃到了木板上。然后木板上的大人慢慢地从木板上爬起,从背上取出一把大钩子,钩子上带有长绳。大人将钩子一甩,噢的一声,钩子准确无误地钩住了前面空气,木板再次被弹起。

这样走路大麻烦了。后来沙镇的淘气鬼们想起了另一个新的办法,那就是撑着伞过柏油路。

撑着伞过柏油路,对沙镇的大人来说,简直是神思妙想。当然这个神思妙想跟甪木板走柏油马路的大人没有半毛钱关糸。

沙镇的池塘里冒出了一种伞状的植物。在柄状的大园盘边又长出了一种浅红色的花苞,有人叫莲花。沙镇的小孩大淘气了,他们用竹杆钩钩掉了那带甜香味的花苞,花苞一片片地撕开又在水面上淌开,整个沙镇都洋溢着花苞的香味。

小孩将园盘勾来覆盖在头顶上,天晴时挡住了大阳,下雨天又遮住了雨水。可比草帽好玩多了。草帽下雨天,家里大人不让小孩戴,雨一淋,白色的草帽就变成了乌黑色。

绿色圆盘当帽子玩过一段时期后,我们发现园盘下那个长长的绿色杆柄还有利用价值。那就是你可以举着杆儿行走。

那时沙镇的空气多好,荷花和草帽都可以在空中飞。人只要举着一个荷叶盘子就可以在空中象鸟一样飞行。那时大人扛着木板在马路上行走,我们小孩举着大圆盘在半空中行走。

大人们感到每天扛着木板不方便也大累了,后来就发生过老人抢夺小孩的荷花大圆盘的事,不过大圆盘到了大人手里,无论怎么举着都很别扭。也许是大人们都老了,他们举着圆盘飞着飞着,常常碰到了树枝,碰到了别人的豆架。最到霉的是有人飞着飞着突然掉进了别人家的粪坑里。就象大人常说的一句话,狐狸没逮着,倒惹了一身的臭。

当然这也不能怪大人,我们练习荷花盘飞行,也是经过了好一阵训练的。我们举着荷花盘从树枝上飘下,举着盘子从土坎上落下训练飞行,开始也有碰得头破脸青的时候。只是我们头青脸肿没有关系,没有人关注。大人们跌进了粪坑的事可就大了,他们再也不敢抢小孩的圆盘,他们怕跌进粪坑里呐。

大人们对大木板进行了研究。先是更换木板的材料,由坚硬的樟木改成了轻松的泡桐木,这可轻松了不少。有一段时间我们沙镇到处都是泡桐木的味道。不过很快他们又发现,扛着泡桐木行走,也有尴尬的时候,他们在路上行走碰到熟人停顿下来说话时,泡桐木也不能扛在肩上,他们随手放在地上。

他们的事大多了,常常是太阳起山时就开始说话,说完话时大阳换成了月亮。他们彼此拿错了对方的木板。有人本来是扛着长方形木板出去,回家时扛回的却是正方形。长方形和正方形他们不太容易识别,后来大人们就研究了出了名字,刻在自己的木板上。但依然改变不了将长木板扛出门扛回家的却是短木板的损失。后来,他们钻研了一种可折叠收藏式纸形木板,大时如一张草席,折叠时就成一张邮票样大小的随时放在口袋里。

大人们在进步,小孩也在进步。我们觉得举着大园盘倒不如手上长出大圆盘来更好更有意思。有了这种想法,就在自己身上种了十几次种子。开始我们也没想到正确的方法,在手臂上种,种子没有发芽。在耳杂上种,种子刚露了点芽就被耳杂里跑出来的声音拦腰折断了。

后来在身体其它部门种,不是刚露出芽就死了,要不然就是根本长不出可以在空气中升起的大圆盘。有一次我还想到了在肚子上开一个孔种一粒种子,不过因为我怕肚子疼没有实践。我从小就有肚疼的毛病。

我们还是想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把莲种子放在口舌头底下。天啦,真是踏破铁鞋无览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几天我可是为在身上长出大莲盘的事焦虑坏了。大人都知道,人一焦虑,口里就长疮。大人说是鹅疮,我这鹅疮可不是一般的鹅泡疮,它黑如珍珠,大如鸡卵。这可吓坏了我母亲。晚上趁我睡觉时在我舌头下放了一棵莲子。结果天啦,我那鹅泡没有了,更为神奇的是我口里长出了一个足有草帽大的荷盘。

后来沙镇的小孩外出时,就在舌头下放一枚莲子。想象小鸟一样在空中飞,我就在口里放二枚种子,让它长出两只圆盘,有时我想到天上看山上的风景,我就让它长出三朵荷盘,长出三朵荷盘时,我感觉到我就是天空中的一只黑鸟。我的村庒田野都在我的黑羽之下,我真的变成了一只黑鸟,你看我外祖父当年就是变成了一只黑鸟飞走了的,我想终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一只黑鸟飞走了。

自从外祖母来到我家后,我一直陷在恐怖之中。外祖母穿着一身黑色的外套。外套之中就只有两个圆孔露在外面。一个圆孔用于呼吸,另一个圆孔用于吃饭。有时我想找出第三个叫做眼睛或叫肚腩的圆孔来,你根本找不到。我外祖母没有眼睛,我当然不信,有一天我问我姐姐,问外祖母的眼睛藏在哪里了,姐姐说,外祖母把她的眼睛藏在我家房子天花楼板上了。后来我晚上睡觉时果然看到了屋顶上的天花板上张开了一只眼晴。在天花板那只眼睛里,我看到有一群白衣人在低声说话。

大过份了,他们不仅在外祖父的墙缝里放蚊子,放金色的蛇。有一次还利用蚊子绑上了炮弹攻击我外祖父。他们利用蛇在我外祖父喜欢喝的珍珠绿豆汤里放用来毒杀黄鼠狼的三步倒。更为可恶的是他们居然在我外祖父的舌头上安装了芯片。我外祖父的一切语言都按芯片上的程序来控制,这当然只有白衣人能做到。

外祖父没办法就用一块铁烙铁烙坏了舌头,白衣人在外祖父舌头上安芯片的阴谋落空了。外祖父一直想变成一只黑鸟脱离白衣人的监视。

外祖父想变成一只黑鸟,他先是和外祖母到深山里研究了鸟类的外形和思想。发现了鸟有自由的思想和行为,它可以在黑暗中歌唱,也可以在黑暗中思想。有思想的鸟类都有一身黑色的外衣。

后来我想到了外祖父为什么爱上了他黑色的外套。他象远古世纪的诗人,和外祖母一起常常驾着一辆黑色的马车,在松水河边游走。有时还会拄着一根黑色拐杖登上一座从来没有名字的山峰。他的身后常常跟着一个白衣人。

外祖父在无名山上,将两根弹簧钢板捆绑在腿上,想象黑鸟一样弹跳起来。结果他弄得象一只黑鸭样,一次又一次在山坡上跌倒。那笨拙愚蠢执着的样子让我外祖母几次笑得眼泪溢满了小溪。

后来外祖父制造了火药,用松树制成了炮筒。他钻进了炮筒,外祖母用一根点燃的松枝点着了火药,轰的一声,外祖父成弧线状被弹到了一棵樟树杈上。黑色的长衣也被燃烧了半边。当然他还没有变成他想成为的黑鸟。

外祖父想变成黑鸟的试验,试验了一次又一次。附近村庄的人听到山上松树炮声响了一次又一次。他们以为是政府里的人在山上炸山开矿,后来又以为是部队的人在山上进行军事训练。

等到他们看到被松树炮发射到空中的黑衣人时,才知道是有人在进行人类飞翔试验时。

他们认为事情大了报了警。村民们一边通知政府,一边前呼后涌地爬上了无名者山腰。

外祖父站在一堆巨大的松木上,伸出一只手对外祖母说,我准备好了,点火吧。外祖母挥舞着一只巨大的火把,火把髙扬过头顶,外祖母满眼泪水,泪水中充满了倔强和冷傲。冷傲照亮了山下黑压压的围观村民。外祖父面对山下黑压压的人群说,我是一只黑色的鸟。

外祖父说完话后,他的肩膀上就伸出了两只黑翼,黑翼铺满了天空,外祖父就成了一只黑鸟。

外祖母的眼睛在夜晚的天花板上。它给我的恐怖更甚于我对外祖母的恐惧。我的母亲很少回家,我的父亲有一段时间隐伏在深山。我家里有一个外祖母,我总认为在外祖母的黑套里随时可以伸出一只狼尾巴。有一次外祖母用外套上一个圆孔吃饭时,我听到了外祖母用舌头磨牙的声音。那只呼吸的圆孔随时都可以跳出一颗狼头或伸出两颗狼牙来,那狼牙迟早会吃掉我和我姐姐的。

我把我这种想法告诉了我姐姐。我姐姐把这种想法告诉了我母亲。母亲说,吃吧,吃吧,反正吃完了就没得吃了。

我以为我母亲会说出她会讲打死狼外婆的结尾。结果,她说的是吃吧吃吧。

我知道我和我姐姐都无路可逃了。晚上睡觉时,我半夜醒来,听到外婆吃东西的声音,咔嘣咔嘣。我问,外婆你在吃什么。外婆说,我吃萝卜。我眼泪一下湧了出来,我知道外婆一定是在偷偷地吃我姐姐的指头呐。我知道外婆饿了总有一天也要吃掉我手指头,这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为了防止外婆趁夜黑偷吃我手指头,我用许多许多的竹简套在手上。第二天姐姐去山头放牛时,我想看看我姐的手指头,我姐伸出了她的左手,左手上套了许多小竹筒,我让她伸出右手,她右手上同样套上了许多小竹筒。我对外婆更加恐惧了许多。

弹棉花的人来的前一天发生了狼叨走鸡公的事。樟树底下有骨头,象是刚刚被狼啃过的样子。他们说那个被狼吃了的男孩叫鸡公,他们都以为那只是一只鸡公呐。狼下山钻进了麦场,麦场的小孩告诉正在打麦子的男人,狼叼走了鸡公。麦场的男人说,狼饿着呐,叼走了就叼走了。

弹棉花的声音塞满了村头那棵樟树,后来又塞满了村里的大路,人行走在路上都将肚子里的空气排空,否则大人们无法通过村里的路。大人们因为道理大拥挤了,决定将柏油马路改成石子路。从古以来,石子路从来没有这么拥挤过。大人们请来了工程队,工程队里挖掘机日夜轰鸣。就象封火墙缝里塞满了蚊子和老鼠。许多大人记起了老拐被蚊子扛走的事,向工程队提出抗议。工程队停工了一天,大人的耳杂里又塞满了弹棉花的声音。

我家的床铺上也铺满了声音。那天母亲将我尿了床的棉花被子扛到了樟树底下,父亲将棉被凉到了樟树顶上,整个村子都有一股六岁儿童的尿骚味。这让我非常尴尬,却让我父亲非常得意。

晚上我躺在床上,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放出那种弹棉花的声音。父亲对我说,这被子比原来舒服多了。原先被子又干硬又潮湿。自从被子有了声音后就象被子里充有了鸭绒,又暖和又喧软。

过了三天,我又受不了啦,被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工程队机械挖马路的声音也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机械挖柏油路的声音就象一棵闪亮的金钢铁钻,几乎要刺穿了耳杂。

母亲抱着被子找到了工程队,工程队的人说,你先找弹棉花的,是有了弹棉花声而后有了机械声。母亲又找到了弹棉花的师傅,师傅一下就听出了母亲的声音。

母亲在外地被父亲用牙齿拐来后,很多年了,几乎忘掉了自己声音。母亲看着外地的弹棉花师傅说,你真的看到了那只从火矩中飞出的黑鸟。

弹棉花的师傅站在弹棉花的声音中说,真的,我很早就认识你父亲。

母亲说,那你应该帮我弹一床没有声音的棉花。师傅说,大热了,声音多得都把河道堵塞了,是不是该下雨了。

母亲说,我觉得你还是该先把我家被子里的声音弹出来。我家小孩实在受不了啦。

弹棉花的师傅笑了,从耳杂里掏出一枚钢针。说,象我一样,用钢针把小孩耳杂膜刺了就没有了声音了。

后来下了三天三夜的雨,沙镇就象一只船摇晃了起来,天上掉下了一只大龟,许多白衣人从龟口里钻了出来。

白衣人在沙镇开起了酒馆歌厅桌球室,还露出了胳膊上的刺青。

他们在沙镇又建起了艺馆和医院,沙镇人有时爬到村前的樟树上看艺馆的女子唱歌跳舞。

后来又某年某月由于大旱,有人在湖滩的沙地里挖出了一只铁皮船,船上堆满鱼骨和青花瓷。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