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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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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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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垢

            

  我用两只指头捏住小喜子的鼻孔,她脸上胀得通红,用两只爪子弹我。坏蛋,想谋杀情妇呵。

  我嘿嘿一笑,说,懒东西,该起床了。又说,都闹三次了。闹钟是昨夜我调好的。

  第一次响时,小喜说,还想睡一下。我将闹钟按了一下,因为我知道小喜子不会按时起床,闹钟时间设置提前了半小时。第二次响时,小喜子翻了个身子,嘟囔了一句说,还让人活不活呀。翻了个身子又睡了过去。第三次,小喜子干脆蒙紧了被头。

  今天小喜子出活。出活也就是工作的意思。小喜子到卫生间,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很是凄惨。我嗖的一声冲到卫生间,奇奇正呲牙咧嘴地对着小喜子。

   奇奇是我昨天带回来的一只狗,我没告诉小喜子,小喜子讨厌狗。告诉了她准当夜要我将奇奇送人,还可能会用毒药毒死或者用绳子勒死奇奇。

  我斥退了奇奇,奇奇很识相低下了头,刚才高扬得如标枪的尾巴也象一根绳子软耷着。我说,奇奇,小喜子是我朋友。奇奇忽然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知道奇奇的意思,它自卑,小喜子是我朋友,那么奇奇就不可能是我朋友了。

   我又说,奇奇也是我朋友。奇奇高兴地摇着尾巴跑到凉台上去了。

  小喜子看着我,说,什么意思,想赶我不是,我今天就走,我回莱蓬岛去。我嘿嘿嘿嘿地笑,说,没什么,今天送你一个礼物。

  小喜子似乎情绪好了许多,但对我捏她鼻子还耿耿不乐,说,做人有什么意思,连亲夫都想尽办法谋害她。我说,大夸张了吧,当初可是你死皮赖脸说要做人,不肯做那只自由鸟。小喜子说,我当初也是看到你这只瘟猪做人,做得有模有样的才想做人的。

  我嘿嘿的笑,说,我做人是因为我要出活,我出活的时候谁也不喜欢一只猪在旁边嘿嘿嘿吧,因为工作我要做人。

  小喜子说,那是,我倒了大运,我做了人却要工作。这做人的工作可是大无趣了,要挤公交,还要加夜班,有时还要被上司性骚扰。

   我不怀好意地说,被上司性骚扰说明你有做人的本钱有做人的惑力。小喜子脸带愠色,道,你什么意思。我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表扬你做人出色。

   小喜子脸有喜色,说,人类就是心眼多,连陷阱都布在文字里,这是我最讨厌的。不过做人除了挤公交挤出一身臭汗外,还是有些快乐的,比如可以听听歌跳跳舞。

   我说,当然,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到的酒店里喝酒,还可以到人的店里打麻将。

   小喜子伸出爪子在我头发上抚了一下,笑,你做人格调也不高,除了麻将就是酒,老大知道了,还会说你是人类中的一只猪。

   我哈哈一笑,说,老大知道了表扬我呐,上次我交你的申请做人的材料时,老大就是这么说的,呵,呵,不错,不错,你是一群猪里唯一认真做人的人。

   我想起上次老大表扬时的表情,我就憋不住笑。老大还对我说,麻将要打,酒要喝,只要做人的工作不出差错就行。

   我说,知道,老大,我一定把人的工作做好。老大又说,你麻将水平咋样,会出老千么,据说人类总喜欢玩点小动作,你可要小心呵。我说,知道,我出老千的水平,人类就是用电子眼也看不出来。

   下楼时,奇奇要跟我出去。我踢了奇奇一脚,说,我又不是逛超市,是去出活。小喜子似乎对我踢奇奇的一脚很满意,她轻声地对我说,我就知道,我小喜子才是你这只猪的朋友。

   我没做声,对小喜子瞥了一眼,又看了看门外马路上匆匆而行的人。想,一只鸟和一只猪在马路上。小喜子脸上一红,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

   如果一只鸟骑在一只猪背上,在马路上。那立即万家空巷,即使不是空巷,那马路也立即水泄不通是肯定的。说不定有人拿绳子拿鸟网围剿我们,更可怕的,不定从那只窗户还伸出一个乌黑的枪口。

   小喜子拿出我昨天从老大跟领的一瓶药水和一套制服。小喜子对着空中喷了一阵药水。立刻我面前站着一个青年模样的女子。小喜子穿上制服,又在窗户玻璃上照了照。对我说,我发现我做人的话还可以倾国倾城。

   我笑,国你是倾不了,要倾的也是鸟巢。小喜子在玻璃前又转了个身子,说,我要倾就倾颜猪界。

   不得不承认,这身制服穿在小喜子身上,还真有点意思。漂亮还是漂亮,真妈妈的大漂亮了。

   如果我不是一只猪扮的人类的话,我喝酒打麻将时将这么一个漂亮的娘们带在身后,我不打得他们落花流水赚尽他们口袋里的钱才怪呐。

   可惜今天我不能去听雪楼去喝酒,也不能去杀八方赌坊里去打牌。

   我今天要出活,出活的意思是工作,工作的意思就是服务,服务的意思就是将一个大活人变成一个大死人。

   哩嘿,老大总结得好,我们出活就是让一个人从活着的状态走出来。至于怎么走出来,那是一门技术活。

   我今天的技术活是制造一次车祸。

   我喜欢雪,越是漫天的雪我越喜欢。喜欢在一个靠窗的火炉边,温上一壶黄酒。看着外面的雪象棉花卷一样飞舞着,有风,也偶儿有几朵调皮的雪花钻进来拥我入怀。

   因为这个情调,我的老大也就是我的上级总批评我有一股酸文人的气息。老大说,无垢,这种情调可不入伍呵。我说,老大,你知道的,我有恋雪癖。老大说,我可没听说过有猪恋上雪的。我说,老大,我知道,这是不正确的生活方式。

   可自从披上了一张人皮,不喝点酒不打点麻将不看着雪摇头晃脑几下实在无趣呵。

   老大说,也是,不过人家都说你是孤辟,还有人说你是一只独立行走的猪,这可就危险了。

   在人类中至今没有人知道我是一只猪的身份。肯定没人类这么说我,最多也就是人说我蠢得象猪,最多也是象猪。肯定是老大对我上次要求休年假的事有看法。

   事实上我向来不敢独立专行,我对老大是唯命是从的。唯恐工作中出了一点差错,也怕说错了一句话。怕得连老大的电话都不敢接,接时心里紧张。但每天老大都要给我打电话,无垢,昨天的活儿出得咋样。

   我的第一句是,领导,您指示。第二句话是,我一定完美地完成。通常我就这两句话,说话的语气和顺序一万次不变。

   但昨天变了。半夜里我和小喜子正在做点人做的事,小喜子在哎哎地模仿人的声音,电话声响了。仿佛从美梦里惊醒,小喜子狠狠地盯了我一眼,讨厌,早警告你了,不能把人的生活恶俗带到娱乐中来。

   我忙赔着笑,说我也不想半夜有人打扰我们,可他还是要打进来。小喜子说,你就不能关电话。我一听关电话的话马上想起上次出活的事。我说,不能关电话,一个人关电话准出事。小喜子说,关个破电话能出个啥破事。

   上次老大让我出的活就是悄悄地关掉一个人的电话。

   那天我正在杀四方赌坊玩牌,手气特坏,身上的钱输得一干二净,还欠着老板五百元钱。正在考虑和这群人类是否出老千。     我就喜欢和人类打牌,看着他们那种自鸣得意的样子,听着他们为一张牌的得失斤斤计较的大呼小叫丒态,我有一种做猪的光荣呵。我是一只光荣而又干净的猪。我住的地方有一架水塔,那水塔万仞,我常常在半夜爬进水塔洗澡,所以我有理由自称是一只干净的猪。又因为干净所以我自称无垢,无垢也就是没有蒙尘的意思。

  扯远了,我正在考虑用不用出老千的问题。这让我很为难,为难的原因是因为我给自己取了个无垢的名字,不出老千也为难呵,我还欠着人家五百块呐。后来老大出现了。

   老大一脸端庄地对我说,无垢,今天加个活儿。我一脸不高兴,活儿刚刚出完,好不容易打上半天牌,再说我还欠着店里牌钱呐。老大又说,也不是我为难你,是事出突然,上面突然检查,说咱们这个季度出活量不够,以至于人间有了怨道。

   我刚想说人间有没有怨气关我屁事。老大从衣袋里掏出一叠票子给我说,这次出活的钱加倍。我一看那一叠花绿票子知道够我打上三天三夜的牌。也够上我在听雪楼喝三天三夜的酒。我说,领导,你指示。

   老大说,出两个人的活。

   出两个人的活就是让两个人从活着的状态走出去,也就是死了。我又说,领导,你指示,安排奥迪还是雪佛莱,还是铁牛。奥迪雪佛莱红旗铁牛,都是出事车辆的种类。

   我说过,我出活的技术就是让这个世界出一次车祸。当然技术活儿都有讲究的,人类中有三教九流,不同流层次的人出事车辆档次也不一样。你让一个乞丐被一辆红旗车碰死他是不配的,或者说你让一个部长被一辆铁牛也就是手扶拖拉机碾死,也是不合情理的。再比如你让一个厅长死在一个老妓女身上那更是笑掉人类大牙齿的。

   我出活向来追求合理性完美性。在可能的情况下,我也追求有趣性,为了有趣,我让一个人在车震中死去。为了有趣我还没计过一个该出活的人在见到他旧情人后,让他的旧情人驾一辆奥迪失控碾过他的下肢,失控的奥迪被那人的老根扎破了奥迪的轮胎。

   我就是要完美也要有趣最好有点荒谬。我一只猪行走于人间这事本身就很荒谬。让一只猪来为人类出活,嘿嘿,这事本身也很有趣。

   我说,领导,你指示。

   老大说,车祸大血腥了,这两人都有点身份,在人间都有头有脸的,这活你得出得更完美更有艺术性。

   我明白领导的意思,出活这两人不能用车祸这种常规手段。可我自出道起来,一直是在车祸这个专业上,而且我还取得了业界技师证。

   老大见我表情说,无垢,你别误会,我并没有从中捞取什么好处,只是上面最近开了个会,说要惩恶还要注意到被出活的人的体面。

   老大又说,上面还表扬了你出活时对艺术性的追求,所以这活儿我才找上了你。

   我无话可说了。可出一次活让两个人同时死去,除了让两个人在同一次车祸中出活,很难设计出更有艺术性和合理性的过程。一个人在会议室另一个人在国外,我无话可说也无计可施。

   老大到底是领导,他显然水平比我髙。我愁眉苦脸时,老大开了口,有了,我给你弄张会议代表证,你混进会场想办法关掉一个人的电话。

   很快老大就让人给我送来了一张代表证。我就凭证混进了会场,那人手机在口袋里,而且一只手一直放在口袋里。似乎随时要接收电话然后又打出电话的样子。要关掉这人手机显然是很难的。后来我又混进了接待组,想法在那人的饮料中做了些手脚,那人上了几次厕所,我终于关掉了他手机。

   小喜子听我啰哩巴嗦说了这么久,不耐烦地说,关个破手机出了啥事。

   我咳嗽了一声说,嘿嘿笑,那个人关了电话后,他的局长跑了路他的下属跳了楼。

   小喜子一脸狐疑说,不至于吧,为什么。我嘿嘿地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领导表扬了我,说我活出得不错。

  小喜子半信半疑说,真有那么严重,刚才打电话是谁。我示意他噤声。我一看到号码就知道是老大的电话,我忙回拔,说,领导,你指示。

   老大显然为我刚才没及时接电话有情绪。老大说,吵醒你了。我忙说,没有,领导你指示。老大说,没有吵醒你就好。我说,没有,绝对没有吵醒我。老大说,小喜子在不在你那里。

   我看了看旁边的小喜子,小喜子忙对我摆手,我明白小喜子和我一样怕接领导电话。我说,老大你有事么,小喜子在上厕所。老大说,呵,也没什么大事,你告诉他,他申请做人的报告批准了。我说,那大好了,我先替小喜子谢谢领导了,等小喜子来了我让他亲自谢你。

   老大说,那倒没必要,小喜子明天出活,你带着他,不要出什么漏洞。无垢,那边的事准备得什么样。我说,没问题,领导,我们一定做到完美和艺术性相结合。

   老大似是滞顿了一下,说,小喜子没事吧,很多老家伙都提出反对她的申请,说什么鸟类不能加入组织。我说,有人提出反对意见那是肯定的,八百年前我申请时人家也胡说什么猪不能加入,幸好有领导你的坚持,我不是在组织里干得照样风生水起么。

   老大说,我也是这么反驳那些老家伙的,他们说到你全都哑口了。

   我嘿嘿地笑。是呵,这八百年我在组织里没少替老大争光。我有点得意,说,老大,明天出活要是再弄上一场雪那更有艺术性了。

   老大也嘿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你这个鬼车西有这个想法,关于雪的事我也跟上面打了招呼,明天你俩出活会有雪的。

   我是属组织的,我的组织叫清道夫。至于为什么取这个名字,那是上面的事,我一直是这样理解这样执行的。我在组织里服务了八百多年,有人见了我,常说,无垢,你还没老呀,那是他在我服务中突然发现我第N次了。

   也有人临死时骂我是老妖怪,我也不生气,我想,人类就是一个下水道,总得有个东西做做清理工吧,一百年不清理没事,二百年不清理也没事,如果三百年五百年不清理,人类还不叫自己呵出来的屎臭死了么。这种话是我喝了酒才想出来的,不喝酒时我才懒得想这些屁事呐。

   小喜子一下子跳了起来,在我脸了啃了一下。我臊了个大红脸,虽然我昨夜和小喜子也干了点人间常发生的事,但我还是不太习惯小喜子对我使用人间的手段。毕竟我还是一只猪,毕竟还是在人间的大众场合。

   果然马路上有人回头看我们,意思是至于那样吗,没有一点创意。还有一个老大大也回了头,一脸的呸字,呸字的意思是骚货,光天化日之下也这样,黑灯瞎火真不知道会怎样。只有一个老头子脸上有赞许之色,赞许的意思是奶奶的这才叫女人味。

   嘿嘿,如果他知道小喜子本来是一只鸟,他就不会这么赞许了,鸟不能有啃的动作,除了啄就只应该用爪挠。啃的动作显然越过了道德底线。越过道德底线就叫操,越过操的底线就叫创新创意。这是老大常给我说的一句话。

   那么今天我是当众被一只鸟操了一下,这只鸟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创意了一次。我回过头来狠狠盯了刚才脸上有呸字的老太太,可转眼又不见了那个老太太。只听到有人惊呼一声,猪耳杂。我脸上一紧,好险,我的脸上长出了两只耳朵。

   我忙拿出药水喷了喷,两只猪耳朵终于缩了回去。好险。要是人发现街上出现一个人长了两只猪耳杂,会怎样想呐,显然毫无创意,人的习惯思维是这猪不愿做猪而想做人,绝不会创造地想象这人不想做人而想做猪,一只独立行走的猪。不对,应该是一只思考行走的猪。我对小喜子说。

   小喜子挪挪嘴角,说,至于吗,你做个人真没意思,亲个嘴都这么思想。我嘿嘿地笑,说,不是这样的,你如果做了八百年的冒牌人就不会这么想了。那时你就有了人的恶俗人的思想,你就不会认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个嘴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了,你会联想到法律道德还会想到民俗风气,还会想到这个人的背景身份。这两个人是夫妻是情人还是嫖客与妓女的关系。我说。

   小喜子不以为然,说,那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情人,还是嫖客与妓女。

   我想了想,奶奶的,一只鸟和一只猪能有什么关系呐,我想不出来。嘿,我毕竞有八百年的人类经验,我说,你问我这个,我懒得回你,你把眼光放正点,三米外那个站牌上是什么。

   三米外站牌是九号站牌。站牌下是一辆火红色的奥迪车,我和小喜子今天出活,我出的是一个具有艺术性和完美性相结合的技术活,制造一次人类不知觉的车祸。

   如果今天下雪的话,这活就会更完美了。我喜欢雪,老大说,今天给我一场雪,但我看天空,丝毫不象有雪的样子,天空那么蓝那么高远,这蓝天之下的鸟儿是那么自由和欢快,我真不知道这小喜子不做鸟而要做人干吗。

   小喜子显然对那辆车欢喜雀跃,她用手摸了摸车门又对轮胎用脚踢了踢,又用嘴要啃汽车盘。我笑,不用啃,啃了也是真的。

   小喜子歪头看我,说,真的送我。当然,香车送美人,好刀赠英雄,人类不是这么说的么。

   小喜子说,可我听说,这车要花很多钱的,你是人间大盗还是富二代。小喜子又说,我明白了,你准是贪污了组织不少钱。

   我苦笑,这小喜子刚做了半小时人就有了人的恶俗,如果她做了八百年人呐,我浑身起了鸡皮粒。

   我说,你为什么不能有点创意,想想它是我用纸扎的。

   纸扎的,小喜子惊道,可我刚才我踢我啃时一点也不象纸扎的。纸扎的有这么漂亮纸扎的能办事么。

   我笑了笑,说,你再啃啃。小喜子真的去啃那车盘。马上缩了口,因为她闻到了纸扎店里那种纸扎品的味道。为什么?小喜子问我,刚才明明是一辆真车,而转念间又是一辆纸扎的。

   我说,观念,关键是人转换了观念,在你的观念中是一辆豪华奥迪,它就是一辆豪华奥迪,现在在你的观念里是一辆纸扎奥迪你去验证它,它就只能是一件纸扎品了,观念,人的可悲的恶俗。就象人类生与俱来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专打洞一样。人类常常用这种恶俗去看世界,人类终有一天被自已的恶俗击倒。

   小喜子迷茫地看我,显然她不懂,过了良久看着我,说,你好可怕,你会不会有一天也把我转念成一只纸扎的鸟。

   我不理她,女人,女人到了这个时候,她自已会陷到一个深坑里苦苦不拔,也会把你拖进迷雾中不知前方。我才不理女人这种恶俗呐。我是一只猪,我要永远明白这一点。

   我看了看表,快到时间了。九号站牌是我出活的起点。虽然我不是第一次出话,但我每次出活都很认真。必须做到严丝无缝万无一失,那怕是一点点差池都是不允许的。在我们清道夫这个组织内,我的老大就是这么告诫我的。

   我把工作要点向小喜子重复了一遍,这车是前天刚提的新货。无任何出车记录,牌照行证保险一切手续齐备,甚至连小喜子的驾照也办好了。

   也就是上车后不用担心交警,出了车祸后也不用担心坐牢,反正你就认真出一次车祸就行了,至于车祸的过程就是在那人上车后半小时,小车就往城乡结合部的小巷里跑,突然从巷里窜出一只小动物,小喜子想绕过去,车子突然失了控。

   新车新驾驶员,车子失了控很正常的事,没有人去深究的。最多让组织交点钱的事,当然这钱绝大部分也是保险公司出的。

  我和小喜子交待工作时,小喜子的目光却盯着车前方,前方正有一个白衣人向这边张望,张望了几次,似乎有什么心思,最后下了决心似的,终于向这边走来。

   我低声道,不用看,就是他。老大在电话中说得很明白,我们今天出活的对象就是一个白衣人。

   小喜子嘟囔说,不会搞错吧,我看那人老一阵子了,我总感到那人不应该今天出现。

   我嘿嘿地笑,说,我第一次跟老大出活时也说过这样的蠢话。我又笑,因为那次我说的话是,老大,不会搞错吧,该死的人脸上总该有个刀疤什么的话。事实上我接的活每个人脸上都无刀疤,没有一点凶神恶杀的样子,有的人脸上非常平静,就象一湖死水。

   白衣人看到我,眼晴里还是显现了一缕慌乱,就象突然看到了一个死神一样。

   不错我就是这个城市死神。九号站牌在这个城市里早己传得沸沸扬扬,那是与死神约会的地方。它在网上也传得很恐怖。

   还有个本地作家写了一篇小说《九号站牌》,情节是不时有人接到九号站牌的电话,接到电话的人都心平气和地赴约。虽然每个赴约目的一样,但死的方式不一样。自从小说《九号站牌》发表以后,九号站牌几乎成了本城的恐怖站牌,行人不敢在九号站牌前停留,公交车上的人不敢在九号站牌下车。公交司机也不愿将车开到九号站牌边。

   显然白衣人明白上车的意义。但例行公事,不能出半点差误,我还是问了一句,明白九号站牌么。白衣人没做声,没做声也就是不否认。突然那白衣人,紧盯着我,说,我认识你。

   我笑,这就怪了,认识我的人都是被我出活的。不过这人的话也可能是说,他是知道我就是死神的意思。许多人都说过这种话,多半是在面对死神时恐惧,惊慌失措而说出的失心疯的话。但最终都被我安抚得心平气和也心安理得接受我的服务,然后毅然赴死出活。

  我说,我是不是比你上次见时还年轻了些。白衣人脸色惨白,说,你是恶魔。我说,我不是恶魔,我是一只对人类友好的猪。真的,我是人类最好的猪了,我对工作向来认真力求完美追求艺术。

   我说,我真的对你友好,我在为你服务,为你完成你的遗憾,只是我不知你的遗憾是什么?你能告诉我么?我轻声道,声音象在唱一支安魂曲。是的,我就是在唱一支安魂曲抚平他们留在人间的最后一道忧伤。

   那个白衣人忽然双手如电,如利爪般向我扑来。不及提护,他紧扣住我的脖子,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声嘶力竭说,你害死了我儿子,你还我儿子来。

   我害死了你儿子,你疯了,你得失心疯了。

   这个人在死前还这么疯狂,这是我从来没遇到过的,八百年第一回。我怒斥道,当着小喜子的面,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尊严颜面。

   我心念一转,断字出口,这人两只扣我脖子的手软了下来。我又念了一个断字,这人的声带又软了下来。

   小喜子回头看我,说,也许这个人真的不该出现。我没好气地说,闭嘴,开好你的车,前面又是城乡结合部的小巷口。

  小喜子狠盯了我一眼,说,你不是说今天下雪么?

  是呵,老大说的雪,怎么还没动静呀。马上到场了,我要一场雪,一场雪漫天飞舞。然后雪掩埋了一个血腥淋漓的车祸现场。我现在明白,其实每一次车祸我都怕看到血淋的现象。

   我赶紧掏出电话,该死,这地方没信息,电话也拔不出去,但我还是喊,雪,我要下一场轰轰烈烈的雪,老大。

   小喜子看我,象盯一个陌生同伴。不知过了多久,小喜子扶我下车,我回过神来,奇奇正在我脚边摇着尾巴。

  我看了看四周,显然不是城乡结合部。我踢了奇奇一脚。对小喜子说今天出活出完了,出活的结果怎么样。

   小喜子惊疑道,出什么活呀,你不是今早说,给我一个礼物么,礼物呐。我怒道,你没出活!你没按组织要求出活,这可满门抄斩的重罪。

   小喜子呸的一声,那是你们,我们鸟类可没没有这破规矩。

   电话铃响了,是老大。我心里紧张,特紧张比任何时候。因为我没完成任务。

   我喝了一杯水又拔了电话过去。老大,是我,出了点事,我本想等雪开始下时,再让一只小猪从城乡结合部窜出,我再让小喜子失控,车就翻了碰到旁边一个池塘里,我跟小白猪都串通好了,一下雪他就在巷口等车过来,可雪一直没下。

   我还想解释下去。老大开口了,说,不用解释了,小喜子的活出得很好,我们正拟任他为你的助理呐。

   小喜子的活出得很好,啥叫很好。我心里疑问,老大倒底是领导,知道了我心思,又说,事情是这样的,你不是前些日子收留了一只奇奇么,那白衣人的儿子就叫奇奇,奇奇回家了,白衣人向我递交了撤消申请,人家现在不想死了,我们总不好让他出活吧。

   我还是不明白,奇奇明明是一条狗,咋是白衣人儿子。但我不能问,我对组织的事向来只有执行两字。再说人类的事总是给我一个莫名其妙的惊慌,多怪不怪,少见才多怪了。我不理解人类的事只能说明我孤陋寡闻了。

   但老大明明答应了今天给我下一场雪,那雪呐,老大总不能失信于我吧。

   雪,下雪了。小喜子忽然惊叫起来,真的下起了雪。小喜子忽地钻进我怀里,嘟囔道,这是你给我的礼物么,要不要堆一个雪人。

   听雪楼前有许多雪人。又一个八百年后,我在听雪楼靠窗的炉火边讲故事,我的故事就是讲解那些雪人听的。他们说我是一个小说家。小说家就是那种专门瞎讲故事的人,对这种说法我反对。

   我叫明月刻痕,明月刻痕的意思就是一百年的月光你感受不到,两百年的月光你也感受不到,八百年的月光如刀,这如刀的月色总要给世界留下纹痕,我就在这纹痕里讲这八百年的生死如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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