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愈发觉得生活无趣，总是会习惯一个人呆在一个空空的角落里，慢慢地发呆，脑子里想的几乎只有一个问题：人一辈子无非就是追名逐利，然后带着还没有赚够的想法赶紧去投胎，再去享受下一世的冰冷吗？

趁着今年有两个月的假期，再加上疫情的原因，我没有四处奔走，而是搭着动车直达家里，也没有想很多，就是突然想回家，回到家里陪着我的“阿华”，待上那么一段时间，顺便陪我家老头抽几支烟，喝几盅酒，就是聊聊天。

那天午后，“阿华”如往常一样洗好碗，涮好锅，喂好奶山羊，拿着一把木头椅子，在门口的阴凉处避暑。我也闲来无事，就搬了一把塑料凳子，坐在了她的旁边。过了一会儿，老头也牵了一只，坐在了“阿华”的旁边。老头从劳保裤兜里掏出一盒常抽的香烟，顺势抛给我一支，我们父子俩几乎是同时点着的，我用的是防风的打火机，老头用的是从沾了一些泥土的劳保裤里拿出来的，点了几下才出火。烟雾很快蔓延起来了，用“阿华”的话来讲，我俩抽烟的时候像极了两只烟囱。

不一会，阿华就咳嗽了，我赶忙看了一眼老头，俩人下意识地赶紧掐灭烟头，“阿华”用扇子扇了几下荡在空气中的残烟，白了我俩一眼的同时，嘴角似乎往上扬了几分，但很快就又恢复平常了。我顿了一下，唯唯诺诺地问了一嘴：“您能给我讲一下您年轻时候的故事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眼神不由自主的瞟向其他的地方。我知道她一定会说：“有啥故事啊，就是过日子，要不是有你们俩，我早就跑了，现在早就高楼大厦了！”我以前问过同样的问题，每次得到的也都是这个回答，但可能就是一时无语，这话就不由人地从嘴里冒了出来。

“想听？”“阿华”摆了几下印着某某医院专治男性疾病的扇子说道。

我几乎诧异地抬起了头，盯着她看了一眼。今天她似乎有点深沉，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回答是我没有想到的，我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命令身体点了几下脑袋。

“这个故事可有点长，都快三十多年了。”她继续摇着扇子，扇动起她原本乌黑的秀发，现在却一半都是银丝。“想听我就给你说说。”

大约是在1993年左右，那个时候政策已经放开了，全国出现了大批的外出务工人员，安徽、四川的农民工尤其地多。“阿华”就是那个时候被“骗”来山西的。那个时候受家里的影响，满脑子就是赚钱，所以才会产生到另一个省份“骗婚”的想法。都知道山西有煤，所以下意识地认为所有的山西人都有钱。尤其是有过来的小姐妹，信里都这样描述：这边的人都很有钱，那十块，二十块的零钱大把，放在炕头上，都没人稀罕看。殊不知这是“精明”的父母，为了留住这些姑娘，让自己孩子不至于打光棍而使出的技俩。所以“阿华”的妹妹成功地被骗了过来。

拿到聘礼之后，她的父母数着几千块钱的现钞，笑着踏上了前往四川的绿皮火车，可在下车的时候却被骗得口袋空空。回到家里被“阿华”狠狠地骂了一顿。没办法又气不过，只能自己再次前往山西，想办法将损失弥补回来。也就是那个时候，她被人说媒给了老头。

说到这里，“阿华”耸动了几下喉咙，我赶忙跑进屋里给她倒了一杯水端了出来。喝下水后，她继续故事。

老头家里弟兄很多，又很穷，还都是些赌鬼。借了好多人家才凑齐了娶“阿华”的几千块钱。“阿华”看着这光景，实在是不想继续呆下去，就有了逃跑的念头。结婚第二天，“阿华”就消失了。

“当时不是跑了吗，怎么？”我望着“阿华”问道。老头在旁边憨憨地笑着，“阿华”白了他一眼。

“那个时候她可能放不下我。”老头爽朗地笑着说，“阿华”白了他一眼。

当时她已经跑到了太原，回四川的票都已经买好了，只是当时突然被几个“道上”的人盯上了，无奈之下，她又搭车回了老头家里。此时，老头已经急疯了， 突然“阿华”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按照家里的那种脾气，老头应该是打她一顿，或者至少也得骂一天，但是那天老头什么都没有说。

“那再后来呢？”我迫不及待地问。

“再后来？”“阿华”抿了一口水。

再后来就是有了姐姐和我，日子开始很难过，但是她和老头凭着自己的汗水，一点一点地奋斗，再加上后来国家的各种惠农政策，日子也就一点一点好了起来。我们姐弟俩也算比较争气，都读了大学，一个当老师，一个在企业。

说到这里，“阿华”有点困意了，老头也在旁边打着哈欠。但是我还想继续听下去，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阿华”摇了几下扇子：“我说完了，中间的事情太多了，我暂时想不起来了。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本书，做好自己，走完自己的一生别留遗憾就行。”说罢，老头掺她起身进屋休息了。

我还坐在那里，又抽了几只烟，想了一些问题。

假期转眼就过去了，我回到公司，拿着一个信封走进老板的办公室，半个小时后又走了出来。

一年后，我在小县城里和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书店，每天晚上都驱车半小时回到家里陪一下“阿华”和老头。偶尔农忙的时候，书店交给朋友照看，我就回家里帮着老头开一下收割机，验收一年的果实。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了下去，到后来我结婚之后，我也会经常带着孩子去乡下陪“阿华”住一段时间。

“阿华”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她却明白很多人生的大道理，我小的时候一直在忙着“九年义务教育”，像一只羊一样，跟着羊群漫无目的地行走，到后来有一段时间甚至还埋怨家里，埋怨“阿华”，嫌弃她从来没有好好陪过我。现在想想，当时真的是太傻了。她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可是她却赋予我享受生命的机会。

有时候，望着“阿华”的背影一天天萎缩下去，我一点也不后悔当初自己做的决定。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可以经常地陪在“阿华”的身边，享受着她一边骂我，一边去做我最爱吃的大包子。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本书，这是我从“阿华”身上学到的，也是这句话将我从“人生索然无味”的低谷中拉了出来，我很感谢我的“阿华”妈妈，也很庆幸当时自己有勇气问出了那个问题。

有一天，还是那样的午后，妈妈告诉我，她本来不想说这些，但是那次我回来之后，她看出了我不开心，不开心很久了。还有就是其实并没有碰到什么“道上人”，只是觉得心有不甘，也是心疼老头，就回来了。当时老头就坐在她旁边憨憨地笑。

谢谢你，“阿华”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