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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守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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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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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过年

文/范守义

年年过年,岁岁雷同。不变的是演奏相同的“过年三步曲”即:腊月忙过年、除夕大团圆(吃年饭)、正月去拜年,一年又一年。在我70多年的经历中,我快乐地过了和我年龄一样多的年,也拜过和年龄相同的年。拜了老人,再拜亲戚长輩、师长学友,岁岁如此。但能驻足心底,留住忘不掉的“过年”和“拜年”却为数不多,只有寥寥一二让我铭记,难以忘怀。其中尤以少年第一次回老家过年的印象最为深刻,至今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像似过电影。

1954年初,那年我上二年级。腊八节的前一天,家里收到老家来信,爷爷要父亲带着自出生从未回过老家的我回家过年。父亲是孝子,很是听话,回信说腊月二十二(1月26日)动身。出发那天我很兴奋,一大早就起床了,催着父亲快点动身,本以为回老家乘船过江再坐火车就可以到了,没想到说起来容易行起来却很难。当时交通的落后状况是现在人难以想象的,要渡过长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是没有过江的客船,有稍大的过江机动木船但不经营客运,要想过江只能靠坐打鱼的渔船或坐摆渡木船(俗称小划子)才能过去,也不要先买票后上船。我和父亲是坐着小划子在风浪中颠簸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对岸的,付了船钱,我们上岸步行了很长一段路才到达火车站。65年前的裕溪口车站很小,根本看不出是客运站,没有候车室,走进车站大厅,看不到很多的等车人,二排长长的木凳子稀稀朗朗地坐着没几个人,父亲去右手边的窗口买了两张去桥头集的车票,也坐在长凳上等开车。车还没来,我便走出车站,看到站台两边堆满了像小山似的煤炭,心想这那是客运站,简直就是煤炭的转运站。上车后,火车开了二个小时才到“桥头集”。下了火车,父亲跟我说还要步行15里路才能到“老房”(老家的村名),“怎么这么远?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这还远吗?坚持一下,一个钟头就到了” 。为了缓解我的疲乏,路上父亲不断和我说话,我清楚地记得他对我说:这次回家可是个好日子,新的一年是他本命年,是他离开故土10多年后的第一次回老房,是我第一次回老家,更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小划子、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走15里山路,这么多的“第一次”真让我们父子俩终生难忘。现在想来,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回家的第二天,腊月二十三,正赶上过小年,又是民间祭灶神的日子,俗称“送灶”。早上,刚吃好饭,姨娘拉着我的手说:“今天我跟你二爷带你上集市办年货,不要告诉你妹妹”,我高兴地直点头。老家的集市很特别,和城市里卖菜的地方大不一样,没有固定的门店、柜台、所有的商品不是放在箩筐、竹篮里,就是直接放在地上或放在一张席子或床单大小的布上,很像现在的庙会,红红火火的一大片,呈现出浓浓的年味。琳琅满目的年货满地都有。茶叶、瓜子、各种糖果、糕点、香烟、老酒、烟花、炮竹,香烛、等应有尽有,大箩小筐、木箱竹篮满地都是。还有临时用毛竹支撑起来架子上挂满了门神、春联、福字、中堂、还有大红的灯笼、油灯的灯草和送灶的纸马等,红通通一片一片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卖菜的、打铁的、杀猪卖肉的、卖鸡的、卖鸭、鱼、蛋的隨处可见,耳边的叫卖声声萦绕,喧嚣不止。直到中午时分,姨娘和二爷才办好年货,红红绿绿的满满二大箩筐,二爷挑着担,我和姨娘跟在后面边走边聊。

吃过午饭,全家人开始忙了起来,准备送灶神,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亲眼看送灶,特别的上心。记得那天,大人们打扫卫生时,叫我们小孩子出去玩,过了约一个多小时,回到家里,土坯的茅屋变样了,变白了好像也变高了,烧饭的地方更是大变样,原来的灶台和烟囱粉刷得雪白雪白,灶台的神龛两边贴上了对子,烟囱侧面还贴有灶神画像,很好看。灶台前多了一张小方桌,堂屋的案台上原供器都摆上了小桌子,桌子中间摆放着铜香炉,两边各有一个蜡烛台,还插上了大红的香烛。看上去很有仪式感,就如同此后我在祠堂里看到的差不多,只是没有糖果、纸马什么的。送灶开始了,姨娘把从集市上买回的土制的像麦芽糖样的土芝麻软糖、欢团(一种由炒米和糖稀做成的比乒乓球大的米团子)、纸马等交给爷爷和二叔,分装四个盘子。摆好后,放炮竹、点烛、爷爷手举焚香,跪地一边敬拜灶王爷,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求灶王,替我多讲好事,坏事替我隐藏云云。

对于农村人来说,一年忙到头,过年就是大事。腊月十五后,家家户户都开始忙年了,及早准备以防年前阴雨连连。腊月初十姨娘就煮好了糯米饭,晒干了称之为“阴米”。回到老家的第二天,二叔开始做花生糖、芝麻糖和欢团。在芜湖要看“做糖”只有在“炒货店”才能看得到,这次我是在老家亲眼看二叔自家做糖,很是高兴。他先将阴米和黑铁砂一起放到锅里炒,当阴米变成白色的像“曝米花”样时,用筛子筛出炒米来等凉了再用。无论做什么糖,做法一样,先熬糖稀,熬好糖稀将凉透的炒米倒入,就可做成了炒米糖,如果放入炒熟去衣的花生米或芝麻,就可以做成花生糖或芝麻糖了。不管加入什么都要将其搅拌均匀,倒入放在大方桌上一个四方形的木条框内,用擀面杖不停地碾压,直到炒米、花生米和糖稀等结结实实地粘压在一起,先用刀切成长条,再将长条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糖,这样糖就做好了。听爷爷说往常年份自家是不做糖的,过年时去集市买一点就行了,今年父亲和我第一次回老家过年,二叔才想到自家做糖。当时家里不富裕,为了过好年,全家早早就做了准备。一开春养了一头猪,秋收时还晒了咸鸭子、咸鱼和鸡鸭杂什等,留着过年。

期盼中的年三十如期而至,全家人都在忙,大清早父亲就给我们兄弟和小妹布置了任务,去菜地摘青菜、菠菜、挖萝卜、去井里打水,还要把两口水缸的水装满,这些就是我们的任务。中午全家草草地吃了一餐,就等晚上吃年夜饭了。

在没有电灯、没有电视、也没有多种娱乐活动的50年代,年三十晚上也是很热闹的。除夕夜晚家家灯火通明,每个房间都点着油灯,按照老家年俗,除夕夜灯火是不能熄灭的,要通宵达旦点着。在老家除夕夜“灯不亮”意即“人不旺” ,灯要一直亮到天亮,家庭就会人丁兴旺,亮灯还会吓走穷鬼和年兽,寓意来年顺顺利利。除夕当晚,我们祖孙三代共9人围坐一桌吃了我在老家唯一的一次团圆饭。年饭只是一般的家常菜,只是比平常多了几道荤菜,但却是我出生以来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年夜饭了。乡下的日子一年到头都很苦,只有在过年时才能美美地犒劳自己一次。吃罢年饭,小孩子都跑到外面放鞭炮,乡下的夜晚,天很黑,别看小小的炮竹爆炸起来那声音在漆黑的空旷夜晚显得特别响,发出的光就像打雷发出的闪光,贼亮贼亮的。那时农村的路没有路灯,夜晚除了屋内的灯光外,到处一片漆黑,没有地方可玩,只好回到屋里。这时桌上的碗碟都收拾好了,姨娘端出了装有瓜子、花生、糖果和芝麻糖的小碗来,准备夜里守岁。在老家除夕夜里老人不睡觉是年俗,叫“守岁”。守岁也叫守年,守的是年,守的是家,守的是亲情;守岁守的却是传统节日,守的更是一年的期望。二叔还拿出了纸牌,准备夜里和爷爷、奶奶、父亲打牌玩。小孩子们在旁边吵着要压岁钱,不给就拿纸牌。父亲说,“你们不许捣乱,先睡觉,压岁钱我在芜湖就准备好了,还用红纸包着呢,等你们睡着了,放到你们枕头下,谁不睡觉,我就不给” ,这时我们才去睡觉 。过年时大人们最辛苦,尤其是姨娘,我们睡后她又在为我们准备初一早上穿的新衣服。真是“大人忙种田,小孩盼过年” 。

一觉醒来已是大年初一,先看看枕头下有没有压岁钱,一摸发现了红纸包,我们都高兴地叫起来。小人都换上了新衣裳,大人也换上了干净的。说到新衣,在那个年代无论大人小孩,衣服的颜色几乎没有大的差别,非黑即蓝。当时家里贫穷,已是小学生的我,在家排行老三,在我的记忆里,平时穿的就是“新老大,旧老二,补补连连旧老三” 寒酸得很。今年我和父亲回老家过年,父亲还特地为我做了一件新外衣,别看新衣服很不起眼,只是件粗布的蓝色衣裳,但它却是母亲自己纺纱、自家织就、父亲亲自浆染做成的,我特别高兴 。为使全家人都能分享到父亲的劳动成果,临来肥东时,父亲还特地从芜湖给爷爷带来了一匹黑的和一匹蓝色的粗布料。

大年初一的早饭是很讲究的,要吃老家有名的挂面,寓意年长寿长事事顺,每碗面里还放有五香蛋和肉圆子。弟妹们面还没吃完,就迫不急待跑出去玩了。大年里的农村很热闹,锣鼓喧天,爆竹声声;玩龙灯、舞狮子和打腰鼓的队伍穿行在各个村里演出,队伍后呼呼啦啦的跟着一屁股人,呼喊声、欢笑声,伴着一阵阵的爆竹声,一路不止。

拜年是过年中少不了的一件大事。初一起床冼漱后,第一件事就要给家里长辈拜年。给爷爷奶奶拜年要行大礼,即行跪拜礼,是要磕头的。记得50年代初,老家人手里没有钱,要想有点现金收入就得靠卖自家的农产品,换点小钱买酱油咸盐之类的另用。我第一次回老家,按老家规矩要给爷爷奶奶磕头,之后他们要给我钱的,由于手头拮据,爷爷没钱但却给了我一个惊喜,他用红布包裹着一块“龙洋”(光绪元宝,湖北省造)给了我,爷爷说,“这块大洋我保存了10多年,一直舍不得用,它是我们家最值钱的东西,现在不兴用这个,我传给你,好好收着”。父亲见到此情也感动不已,连忙感谢。吃过早饭爷爷领着我和父亲一道去拜年,给村里亲戚长辈们拜年,祝宗亲们新年家家幸福安康。

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回老家过年,转眼已过去了65年。每当过年时,不知为什么它就像过电影一样一次次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怀念过去只是追忆,只有不忘昔日旧,方能珍惜今朝新。

2019年2月3日于除夕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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