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朋友

　 沉默的朋友

老彤

欢欢是条狗。

前些时候，我便带着它回到了岐山老家。生活几日，倒也过得逍遥自在，但渐渐地，我却感到乡村的冷清寂静，不由滋生出一股怅然若失的心绪来。欢欢没有同类玩，更是失去往日活蹦乱跳的活力、变得闷闷不乐、无精打采起来。

我问父母：村里咋听不见狗叫、看不见狗跑呢？

娘说：这阵子村里没狗了，卖的卖、杀的杀，命大活下来的，也让狗贩子抓走了……。

爹接着说：像欢欢这样，放在农村，早就没命了。

听父母一说，我便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看着连日来闷闷不乐、不吃不喝的欢欢，我真担心以后会发生什么意外，眼前浮现出欢欢被狗贩子抓走的情景：无助的眼神、挣扎的四肢、揪心的叫声……

我望着憨态可掬的欢欢，抚摸着它蓬蓬松松的毛发、禁不住浮想联翩，便想把我和欢欢相处的零零碎碎写出来，以唤醒人们对宇宙精灵的认知和爱心。

认识它，是一次偶然的机会。那是一个秋日，老天像一个马上绝经女人，断断续续地下着细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臭味，是小猫小狗体内散发的那种生命的味道。在一个狼藉的垃圾堆前，我发现了一条正在觅食的流浪狗，它已经被雨淋得蓬头垢面、瑟瑟发抖，一边苦苦地寻找着脏兮兮的食物、一边惊惶失措地观察着周围的安全。

当我靠近它的时候，它并没有落荒而逃，只是瞪大一双眼睛、十分友好地摇着尾巴向我示好，希望我这个不速之客不要伤害它。看见我静静地站着，它这才放松了警惕，埋下头去，努力寻觅垃圾堆中那可怜巴巴的近乎腐烂的食物。

对于狗，我从小就有特殊的感情。在那个男耕女织、人牲和睦的田园生活时代，贫穷的乡村养了好多土狗，呈现出鸡鸣狗叫、其乐融融的景象。那时，我也养了一条可爱的大白狗，长得高高大大。一天，我带着它去法门外婆家玩，路经孙家沟小道时，突然大雨倾盆，河水湍急。当时，一困就是几个小时，眼看夜幕降临，我六神无主，退也不是、进也一是，急得头冒冷汗。在这节骨眼上，大白狗猛然从沟河窄处跳入水中，瞬间游到了彼岸，摇着尾巴示意我游过去。它的惊人之举，使我看到河水并不深且没有漩涡，便一个猛子游了过去。到岸上后，我和大白狗紧紧拥抱在了一起，被它危急时刻的勇敢行为所感动。后来，大白狗在给生产队看护猪圈时，由于和偷袭的狼群作斗争，献出了三岁的生命。打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狗，这个鲜活的生命，这个人类忠实的朋友。

看着这条流浪狗，我顿时产生了怜悯之心。当我踅身走时，它紧随上来，我走一步、它也走一步，我停下来、它也停下来，一直摇着尾巴、喘着粗气、流着涎水，明亮的眸子充满期待。直到我转弯时，还隐约看见它目送我的那种恋恋不舍的神情。蓦然，一种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在这个荒郊野外，一个被人遗弃的小生命，结局是可想而知的，不是饿死就是冻死，真是于心不忍啊！于是，在爱心的驱动下，我产生了喂养它的念头，便转身向它走去，并使劲地打起了清脆的口哨，这条小狗便拼命地追了过来，像见到自己的主人一样激动不已，尾巴摇得更欢了，喉咙里发出亲昵的撒娇声。

是夜，我当即就把它送到了宠物美容站。宠物师先是给它打了防疫针，紧跟着给它又收拾毛发。一会功夫，它零乱的身体干净了、造型也显现出来了，毛发细而柔软、滋润光亮，狮子头，兔尾巴，既小巧玲珑又调皮可爱，一直眨巴着灰色的眼睛，十分好奇新鲜地张望着周围的一切，继尔又蹦蹦跳跳，有些激动和兴奋。看得出来，这是一只贵宾与泰迪杂交而来的品种，既有贵宾的高贵，又有泰迪的顽皮。

我给它取名欢欢。它的到来，使我的生活变得杂乱无序了。流浪生活使它养成了不文明的生活习惯，随地大小便使家中充满了刺鼻的尿酸味，这使我十分愤懑。每每这时，我都要严厉的喝斥它，它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怯生生地站到那儿，圆圆的眼睛流露出忏悔的光泽，夹着尾巴等待着主人的发落。一旦被我训斥重了或者做出佯装要打它的手势时，它会眼里噙满泪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时，我的心便会软了下来，给它一边讲解着，一边比划着应该如何讲文明讲卫生，尽管它听不懂看不明，但还是一副虔诚认真的模样，目不斜视地看着我、聚精会神地听我讲着，俨然小学生的认真态度。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缘故吧，在我的耐心调教下，它的悟性极高，终于养成了不随地大小便的良好习惯，每逢外出遛弯时，它就专门找树林或草丛解决燃眉之急，决不在马路上乱撒乱尿。看到它的这些进步，我心中窃喜，其它小狗的主人也投来羡慕的目光。

在和欢欢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发现动物的认知和接受能力是极强的，虽然它不能和人进行对话交流，但它对人类的日常用语是略知一二的，也能从主人的声调和脸色的变化中捕捉到它能理解的东西。比如，我说吃饭了，它会活蹦乱跳地跑过来，作出巴结讨好的萌样。比如，我说转转走，它会满心欢喜、屁颠屁颠、摇头晃脑。还比如，我说给欢欢洗澡了，它会立马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旋即躲进狗窝或者桌椅下面，任凭千呼万唤也不出来，后来它还是慢慢接受了洗澡，只是要求主人给它温柔地搓澡，不能有丝毫粗野。狗的先知预知的能力也极强，外面下雨了，它会准确无误地判断出来，丝毫没有出去遛遛的意思。但只要天气晴朗，它会在准确的时间，跑到床前叫醒你，怕你赖床不起。有一次，我带它去青海金子海游玩，一到湖边，当它看到蓝幽幽的湖水时，顿生警戒，死活不愿靠近，担心湖中突然冒出个怪物伤了它。我真惊叹这自然界的小精灵们，在人类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它们预知自然灾害和突发事件的智慧与潜能。

狗狗的情感世界和人类有着惊人的相似。每年的二、八月份，是狗狗的发情期，这个时候，由于荷尔蒙的作用，它们往往变得焦躁不安、蠢蠢欲动。早春二月，春潮涌动、万物复苏，大自然的青春期正在萌发，动物潜伏一年的激素开始蠕动、到处弥漫着欲望与征服的气息。每次遛狗时，欢欢作为青春躁动的公狗，总是按捺不住狂热和亢奋，用敏感的鼻子闻闻这又闻闻那，直到发现一只可爱迷人、含情脉脉的小母狗，就急不可耐地扑上去，要么摇动尾巴示好，要么打滚儿嬉戏，竭力向心上人充分展示自己最美的一面，以博得芳心。倘若取得母狗的欢心，它们才能有进一步密切的亲昵的举动，先嬉戏打闹，再出没于丛林之中，好好享受云雨之欢。如果彼此看不上对方，就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不理不睬，各玩各的。如果遇上心仪的，那怕被一方拒绝，失恋的一方也要愈挫愈勇、穷追不舍，不达目的不罢休。它们也会出现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时候，遇到可心的，常常对同类充满了敌意，甚至发生决斗流血一样的事情，在强势震慑和武力冲突中占有配偶权，夺得主动权。

万物皆有灵性，和欢欢相处的时间长了，便产生了一种人狗情未了的情愫，也滋生了一种相依为命、惺惺相惜的感觉。“猪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忠诚度，在它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也常常让人热泪盈眶。每当我出差时，它总是用深情的眼光凝望着我，甚至泪眼婆娑，直到目送着我远离。每当我回家时，它就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喜悦，撒着娇，恨不得一下子能扑到我的怀里，来表达相思之情。每当我烦恼的时候，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我的周围团团转，一会儿抓你、一会儿吻你，用各种顽皮和亲昵的动作调节你的郁闷，使一切烟消云散。当它生病时，它就会故意躲开主人，静静地躺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害怕主人看见它伤心落泪，担忧身上的体味影响家中的空气。当主人遇到危险时，它就会挺身而出。有一次，一个朋友和我打闹时，欢欢感到自己的主人要受到侵害，突然愤怒起来，向那个朋友扑了过去，用实际行动诠释它的主人是不可侵犯的。虽然欢欢是宠物狗，没有其它狗那么强壮凶猛，但它也在力所能及地保护着一方平安，特别是夜晚，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它就保持高度的警觉和敏感。这几年我住的小区频频发生入室盗窃的事来，唯独我家平安无事，这跟欢欢闻风而动的机警和守护不无关系。

如今，欢欢已经四岁多了，按照动物的年轮计算，它已经进入中年了。这些年，我除工作外，走到哪里，我就把它带到哪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可以说是形影相伴、不离不弃。由于动物限行的规定，我也放弃了许多出游观光的机会，好多名胜古迹没有浏览过，但却咀嚼到人与动物的温情和乐趣。每当我身处逆境或者身心颓唐时，就想起这个沉默的朋友身上不放弃、不抛弃、不记恨、不怠慢的优点来，便受到不少做人做事方面的启迪，并且很快地振作抖擞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欢欢一天天在长大、在变老，我真担心这个短暂的生命，终会先我而去。想到这些，便经常滋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悲催来，感叹生命的脆弱和苦短！

望着乡村愈发稀少的动物们，我多想回到那个鸟儿啁啾、鱼翔池底、蜂蝶蹁跹、鸡鸦成群、猪羊满圈的原生态风光中来，让所有的生命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栖身之地，唱一首岁月有爱、聆听花开的歌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