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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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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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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行渐远的红高粱

渐行渐远的红高粱

老彤

在浮躁的城里生活久了,人就容易心生倦意。最好的化解方式就是回乡下老家。在老家,或伫立于田间地头、看看庄稼生长的模样,或逗留于城壕沟壑,回眸一下沧海桑田的岁月,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舒心美好的了。

这次回家探亲,让我有了意外的惊喜。那天,下着绵绵细雨,我在邻居家门前的花坛里看到了一簇长势茂盛的红高粱,它的枝杆粗壮、叶片葱茏、颗粒圆润、娇羞而立,独放异彩。看见久违的红高粱,我像见到儿时的朋友一样既激动又兴奋,竟然有些手舞足蹈:饀食,我见到饀食了!

这一丛红高粱,勾起了我淡淡的乡愁,把我带进那个有些朦胧、有些遥远的年代。

在那个贫困而饥饿的年代里,农村真苦、农民真累。无休无止、辛辛苦苦的劳作,却换来的仍然是饥肠辘辘、挨冻受饿。那个时候,土地坑洼不平、需要平整,水利不畅不通,需要兴修,加之自然灾害频发,特别是旱灾猛如虎,烈日下的大地近乎龟裂,像奄奄一息的孩童张开的口,急切盼望雨露的滋润与抚慰。连年的小麦、玉米欠收,使许多农户吃了上顿愁下顿,一片箫条荒凉的景象。

农民们经受着饥饿的煎熬。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自然灾难面前,庄稼汉们总是坚强的乐观的聪颖的,他们像热爱自己的生命一样呵护着土地,并发挥聪明才智,在贫瘠的土地上寻找和发掘着生机。他们坚信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的朴素哲学,小麦旱死枯萎了,再种玉米或者高粱,只要有一线生的希望,就要勤奋耕耘,永不放弃。

于是,高粱成了“救命稻草”。它是五谷之一,在西岐一带人们叫它“饀食”,具有广泛的适应性和抗逆能力,生命力极强且产量高、无论是肥田薄地,还是干旱涝灾,它都能顽强地存活下来,并且以丰硕的果实来回报为它付出辛苦汗水的人们。

一到春天,冰河解冻、万物复苏,冬眠的大地在沉睡中甦醒了。一年之计在于春,农民们脱去身上厚重的棉衣,脸上洋溢着自信和豪情,开始了一年的春耕劳作,深翻的大地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氤氲。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肥田是用来种小麦、玉米等主要农作物的,大家便选择了坡坎地、阴沟里、官坟旁、闲散地等瘠薄田地来种植红高粱,保证土地不闲置、不荒废。经过一番艰苦细致地浇灌、锄草、施肥、松土、保墒、打药等复杂工序后,才能确保高粱茁壮成长。到了七八月份,是红高粱最曼妙最诱人的季节,一枝枝、一簇簇、一垄垄红高粱,呈现的红、黄、白的花蕾或颗粒,姹紫嫣红、五彩缤纷,散芒的高大飘逸,聚芒的粗壮紧实,把个肥田沃土点缀得煞是可爱。

我们村里的高粱地,没有像莫言笔下的红高粱一样,演绎出那么多浪漫而多情的故事来,也没有像九儿一样酿制出醇香宜人的高粱酒来,更没有发生在高粱地里与日本兵血战的壮烈来,因而显得有些平淡和恬静。尽管贫穷困扰着乡下人,但并没有阻碍青年男女对爱的渴望,相反,他们的爱情如同野火一样熊熊燃烧着,在高粱地里也演绎出不少柔情和恣意来,因而使那时的高粱地披上了神秘的面纱。

高粱红了,是我们这些顽童们最开心的时候。高粱杆儿粗壮高挑,可以当甘蔗吃,水分丰盈、甘甜怡人,放学路上或跟随大人劳动间隙,我们便乘人不注意,折上一根咀嚼起来,吃得沁人心脾、心花怒放。那时,生产队为了提高土地的使用率,在禾苗间套种了西瓜、梨瓜、洋柿子等,惹得我们胃口大开、馋涎欲滴。一旦放学,我们便三个一团、四个一伙,提着籓笼、手拿铁铲儿,表面上是给猪拔刺芥,实际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肚里打着偷吃香货的小九九。钻进高粱地,我们就伪装起来,以高粱杆作掩护,采取声东击西的方法,偷几个西瓜或梨瓜,便狼呑虎咽起来。正在务瓜的瓜爷发现了,便一路穷追不舍,但还是没有逮住我们,瓜爷气得又哭又叫,他在心疼公家的东西被糟踏了,而我们却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直到现在,想起儿时那种 “偷”的感觉来,就格外地惬意和舒心。

高粱地里,是野兔栖息的最佳场所,也是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一到高粱齐腰高的时候,我们几个顽童就不安分起来,结伴而来,潜伏在高粱地里,一旦野兔出现,便及时锁定目标,或用土块砸、或用笼子捕,或筛子罩,用尽了各种办法。逮住猎物后,便塗上一层泥巴,再架起篝火来进行烧烤。当时,我们正是长身体要营养的时候,一闻见肉香便口水直流,免不了饱餐一顿,然后带着胜利的微笑,就凯旋而归了。这种原始的野味,成为我们儿时唯一能享用的美馔佳肴,至今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高粱熟了,就象少妇一样张扬起饱满圆润的脸庞,等待着主人来采撷丰收的果实。它的颗粒是娇贵的,经不起碾子等超负荷东西的辗压,需要人工操作,在碌碡和石头上去摔绊,所以“绊饀食”的场景就显得格外精彩。太阳正红的时候,全村男女老少出动,围着场上堆积如山的高粱秸垛,利用碾子、碌碡、石头等载体,手拿一束或几束高粱穗进行摔绊。摔绊时,为防止粉尘浸入,男人们都戴着草帽、女人们都戴着花头巾,孩童们则赤膊上阵,弄个大花脸。力气大的眨眼功夫,就颗粒满地、覆盖脚面。力气小的,便使出洪荒之力、用上吃奶的劲,结果还是收效甚微。但有一点是相似的,大家都脸晒得黝黑、汗水淋漓,但始终洋溢着自信和乐观。

一度时期,“四害”肆虐横行,麻雀(西岐人叫蝑蝑)成群结队,纷踏而至,几乎一夜之间,沉甸甸的高粱就被洗劫一空。庄稼汉们一看自己的劳动果实被无情掠夺了,就义愤填膺,气不打一处来,使出浑身解数来消灭害虫。生产队在高粱地里搭起了庵子,安排专人严加看守,使用高粱杆等器物驱赶鸟类;智者还用木条铁丝等材料组装成假人,高高耸立在高粱地里,头戴草帽、手持摇杆,借助风力驱赶,使害虫望而生畏。但这些招数却收效甚微,生产队只好组成特别行动小分队严防死守、集中歼灭,下毒药、弹弓打、筛子扣、丝网捕,办法应有尽有,充分显示了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那时,我们这些孩童也纷纷参与到“吆蝑蝑”的行列之中,觉得新鲜好奇刺激,像玩游戏捉迷藏一样过瘾上劲,其乐无穷。在那个年代,年幼懵懂的我们,对于大人们为什么这样做,却浑然不知。

乡亲们汗水摔成八瓣地干,却并没有换来五谷丰登、硕果累累,能吃上小麦面做的白馍馍、白皮面似乎成为当时的一种奢望。但旱灾的持续发酵,使得小麦、玉米颗粒非常干瘪,收成少得可怜,只能眼巴巴地用高粱面来充饥,特别是每年的二三月份,正是粮食青黄不接,人们胃口大开的困月之时,饥饿像野草一样疯长着,借粮成为一种普遍现象。看到无米下锅的窘境,面黄肌瘦的娘说:娃啊,去你舅院借点粗粮回来。面对伤心落泪的母亲,我的心像蝎子蜇了一样疼痛。于是,我就拿着缀满补丁的粮袋上路了。来回十几里的路,还要翻越孙家沟,所以走得很艰辛。一路泥泞、一路踉跄,好不容易从舅家借回十几斤小麦面和高粱面。粮借回来了,家里又就飘起了炊烟,响起了朗朗的笑声。

那个时候,高粱面显得弥足珍贵。一则,高粱面可以打发日子、填饱肚子。二则高粱杆粉碎后还能够饲养牲畜,把个耕牛喂得肥肥壮壮,土地才能深耕。三则用饀食杆扎的笤帚结实耐用,既可以自家打扫卫生用,又可以拿到街上去卖,变点零花钱使。那时候,家靠沟河边的村子,由于水利条件方便、基本上旱涝保收,还能经常分享到小麦白面带来的愉悦,咥个白蒸馍、锅盔加辣子什么的。远离沟河的只有用高粱做饸饹面、烙饼子、打搅团,变着花样改善调剂伙食。殷实人家的粮也不宽裕,他们便把小麦面和高粱面夹杂在一起食用,出现了裹裹面、金裹银馒头、花卷屈连等食品,可谓五花八门,这不能不说是饮食文化的奇葩,也是舌尖上的创举。

在那个饥不择食的岁月里,高粱功不可没,它毕竟滋养了一代代人活了下来。但高粱并非完美无暇,不象小麦一样圆润爽口,也不象玉米一样醇香甘甜,它的粉质糙口、营养低劣,使人口感不佳、难以下咽、味同嚼焟。那时候,高粱面吃多了,便出现了面色腊黄、四肢乏力、头晕目眩等营养不良综合症,更有甚者,有人因消化不好、肠道不畅引发便秘,时常蹲厕时间过长,憋得脸色彤红,硬是拉不下来,空放几个响屁了事。

那是一个人定胜天、激情燃烧的时代,乡亲们具有愚公移山、精卫填海的意志和状态,在西岐大地上创造了不少人间奇迹。经过锲而不舍地努力,坑洼不平的土地平整了,坦坦荡荡、一望无垠;久旱干枯的田地被北干渠、支干渠涌动的水滋润得水水灵灵,一派生机;新打的机井水泵轰鸣、昼夜不停,在田间喷涌着滢洁剔透的浪花。加之天公作美,风调雨顺,农民的光景一年比一年好了。从那时起,小麦、玉米便占据了农作物的主导地位,高粱渐行渐远。

俏也不争春的红高粱随着时光交替、岁月蹉跎,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随风飘零而去,但人间万物,草木一秋,它毕竟清新怡人过、也芬芳灿烂过,留下的是那一代人的无法抺去的记忆,是深深扎根在土壤里一道红色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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