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夜
老彤
坐夜,是西岐过年中最重要的环节。一是亲人团圆,大家自然高兴;二是周礼孝文化的浸润,需要更好地传承。
坐夜,这一风俗由来已久,一般在每年除夕夜八点左右举行,正赶上喜庆的春晚。那时,黑白电视里的赵忠祥倪萍很忙,喜笑颜开,妙语连珠,甚是喧闹。此时,乡亲们却顾不上凑热闹,他们将早已精心备好的菜肴西凤酒用木质盘子端上,穿上新衣,倾巢而出,纷纷前去有长辈的亲人家中坐夜。
那时的村子上空弥漫着诱人的饭香, 那时也是奶奶最高兴的时刻。奶奶穿戴一新,面带微笑,三寸金莲小脚一颠一颠地迎接子孙们,嘘寒问暖,忙得不亦乐乎。待家人们到齐、七大碟八大碗的饭菜在桌子上摆放整齐后,坐夜就正式拉开帷幕。
奶奶坐在主位上,像佘太君一样威严而慈祥,她东瞅瞅西瞧瞧,拉拉这个手又牵牵那个手,看到儿孙满堂、家人团聚,颇有君临天下的自豪感和成就感。
坐夜是有仪式的,主持是由在西安工作的大伯主持,他先是说了一番感念祖宗感谢奶奶的话之后,将一杯酒洒落在地上,用以祭奠家族的先人们。紧跟着,按照辈分依次向奶奶敬酒,叔伯们恭恭敬敬,极为虔诚,嘴里说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祝福话语。此时的奶奶一脸幸福,看着四个儿子已娶妻生子且光景不错,笑得像油菜花一样灿烂。
轮到我们这些孙子辈们,理应要给奶奶跪拜的,但奶奶很开明,说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兴这个礼数了,只要心存孝心就行。奶奶虽然生在旧社会的寒门,缠着小脚,甚至连县城都没有去过一次,但她的思想思维,一举一动却有着大家闺秀的淡雅和静美,在村中显得卓尔不群。
奶奶是个苦命人,爷爷英年早逝后,她孤苦伶仃,含辛茹苦,忍辱负重,既当爹又当妈。其间,好心人劝她改嫁,但她婉言谢绝。面对贫穷和苦难,奶奶不急不慢,坦然面对,乐观向上,表现出乡村妇女特有的从容、豁达与坚强。
奶奶,是我们家坐夜的核心人物。每次坐夜,她都要多喝上几杯红葡萄酒,很是尽兴。坐夜过半,大家嚷嚷着让奶奶讲话,她见推辞不得,便笑着说:我没啥好说的,一家人只要吃好喝好了,我就满足了。
说罢,奶奶便小心翼翼地打开用别针别住的棉袄口袋,从里面取出一沓一元新钞,给我们这些孙子孙女们散发着压岁钱,我们不要,她死活要给,并连连说:甭嫌少,甭嫌少。
坐夜就这样结束了,我们这些孙辈们异常开心,一则过年能穿上新衣服,二则坐夜能解解嘴馋,三则还能收到长辈发给的压岁钱。每次坐夜,我们都是乘兴而来,尽心而归。
那一年冬季,天下着大雪,我要去远方当兵,临行前去给奶奶告别,只见她颤巍巍地从木箱里拿出一盒点心,说是她去年坐夜时藏起来的,让我带在路上吃。见我第一次出远门,奶奶一脸地不舍,不停地抚摸着我的脸蛋,眼睛红红的,喃喃地说:你这一走,说不住再也见不上婆(西岐语:奶奶)了。在车上我打开一看,她送的点心已霉烂。
1997年的一天,我带着战士训练刚回来,就接到奶奶病危的电报,我心急如焚,便怀揣两瓶红葡萄酒,从塞上宁夏千里迢迢赶回老家时,她老人家已撒手人寰,享年88岁。听母亲讲,奶奶是无疾而终的,弥留之际还一个劲地叫着我的名字:虎虎,虎虎!
听父亲讲,奶奶殁后,尽管我们家族的坐夜仪式仍在进行,年复一年,雷打不动,但没有奶奶的坐夜仪式似乎少了些什么,大家心里空落落的。
每年的坐夜时分,我不管身在何处,我都会想起奶奶,想起她爱喝的红葡萄酒,想起她品着葡萄酒很惬意很陶醉很知足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