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养流浪猫的女人

十多年前，我暂住在一个叫莱茵小镇的小区里。小区依河而建，完全的欧式建筑，环境优雅，曲径通幽。

一天，我途径小区池塘时，在假山南侧看到温馨的一幕：一个穿戴华贵，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正在热心地喂养七、八只流浪猫。

“小华、小黑、小黄，都要听话，别抢，都有份。”女人在排列整齐的坛坛罐罐里，盛上猫粮和饮水后，像指挥员一样，用严肃又温和的口气，训化着眼前这些“目无纪律性”的小动物们。

这些小精灵们也极有悟性，先是自甶散漫，经她不厌其烦地调教后，就变得乖巧温顺了，它们有序地开始进食喝水。此时，女人在一旁，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母亲般温柔以待。

待它们吃饱喝足后，女人便用准备好的刷子，开始为毎只猫精心梳理零乱的毛发，直到一个个光亮柔顺、小巧玲珑为止。

一阵忙碌后，她脸上汗涔涔的，洋溢着丝丝幸福感。于是，她对这些可爱发萌的小精灵们温柔地说：宝贝们，都打扮漂亮了，去找自己的妈妈吧。

在她深情地目送下，它们恋恋不舍地散去了。

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尽管人到中年，岁月无情，但芸芸众生中的她，依然明目皓齿，天生丽质，十足的美人胚子。

那天，我也清晰看到，她走路时竟然有些一瘸一拐。

日子就是这么叠加积累着，毫无新意，还略显枯燥。

我毎天从那里经过，总能看见她在固定的地点和时间喂养着流浪猫。日子久了，便心生感动。

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十分标致的女人。她很爱美，每天都要变换不同风格和韵味的服饰，或一袭鲜艳的旗袍，或一身典雅的套裙，很少重复，即使岁月平淡无味，也要把自己打扮成优雅端庄，卓而不群的样子。

大概美是具有传染的属性吧，在她的精心喂养和护理下，小区那些原本蓬头垢面的流浪猫们，个个变得愈发干净鲜亮、萌态可掬，看上去毛乎乎，肉嘟嘟，煞是可爱，惹人怜惜。

它们频繁出没，嬉戏打闹，小区便变得灵动毓秀起来，时常呈现出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景象。

此时，人们意识到，在这个充满某种金属味道的富人区里，因为这个女人平凡的爱心和善举，似乎多了丝丝缕缕的温存与惬意。

于是，小区的业主也包括我，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那天，我散步时经过一个亭子，突然听见三个大妈在议论着什么，话题跟那个喂养流浪猫的女人有关。

胖大妈说：这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听说那女人喂养流浪猫，每月要花八百多元，你说奢侈不。放着穷人不去救济，却养活那些毛片东西，这有钱人就是任性。

瘦大妈说：有钱人，献点爱心，喂喂那些流浪猫，这也是行善积德。那女人原来是个大学生，前些年和丈夫做服装生意发了，赚了不少钱。谁料想，一家人去高原旅游，却出了车祸，只留下她一条活命，腿也残了。

不胖不瘦的大妈接过话茬：哎，人的命，天注定。这女人也挺可怜的，就是有多少钱，下半辈子也只能孤苦伶仃了。

对于这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一时无法甄别其真假，只好掉头走开。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个女人一定是有故事的人。

一天凌晨，我正酣睡，突然被窗外一只猫的尖叫声惊醒。

循声望去，我看见一只小花猫蜷缩在草丛中，浑身使劲抽搐，身旁一片血迹。我分析，可能是小区的某人又在虐猫了，手段极其残忍和血腥。

我对动物有着天然的情结，每每看到这些无辜的生命遭到伤害时，便心生恻隐。

当我赶去现场的时候，那里已聚集三四个爱猫人士，那个女人也在其中。

她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工作服，一副应急处突的样子。只见她把小花猫小心翼翼地放在石墩上，又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取出器械和药品，急忙止血、消毒、抹药、包扎，动作娴熟而老练。

很快地，她便完成了救治工作，累得脸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动物和人类不同，素来是不装病的。约摸半个钟头，小花猫的伤疼便有了好转，一猫腰，敏捷地钻进灌木丛中去了。

望着消失的小花猫，她长长地释了一口气。

我问：你很有爱心，还学过兽医？

她微微一笑：略知一二，从书本上学的。人，只有在经历过生死之后，才会明白，每个生命都应该得到尊重，包括这些小猫小狗们。

我问：看得出，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且很传奇。

她若有所思地说：那一年，我们一家人去高原旅行，出车祸后，只有我活着。当时四野无人，我害怕极了，感到孤独无助。突然，我发现不远处有两只藏羚羊，它们闪烁着明亮的眸子，一个劲咩咩地叫着，仿佛在呼唤什么，又仿佛在陪着我说话，直到救治人员赶来后，它们这才消失在茫茫的草原上。

她近乎双眼婆娑：打那后，我便爱上藏羚羊，爱上这些有灵性的动物，是它们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痛苦和绝望的时刻。这尘世间，人和动物一样，都是为了爱和被爱而活着。

说到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有点情绪激动，便拭了拭泪：我说这些干什么，真是的。

说罢，她急忙收拾完东西，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个像迷一样的女人，内心似乎还珍藏着不少鲜为人知的故事。

我在想，她的故事，搜集整理出来后，或许就是一篇好的小说、散文或者诗歌。

但是，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想法，因为我有好长时间再没有见到过她。

在她经常喂养猫咪的地方，再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有几只流浪猫还是坚守在那儿，忽闪忽闪着清澈的眼睛，神情专注地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可是，她始终没有出现。于是人们又猜测起来。

有人说：她太孤寂，搬家走了。

有人说：她找了个意中人，成家了，去了南方一个遥远的城市。

还有人说：她腿疾经常发作，一到雨天就疼痛难忍，到西安治疗去了。

总之，各种版本的传言都有，甚至很猎奇。但是她的确是走了，走得悄无声息，或凌晨或深夜，从此杳无音信。

值得欣慰的是，在她走后，小区有不少的爱心人士，主动担负起喂养流浪猫和狗的义务，小区又变得温馨许多。

往事如烟。若干年后，还有人能回想起当年那个女人喂养流浪猫时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来。

真的，那情形很曼妙，也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