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我胡子发白的时候,才猛然明白,一个人真正的成长进步,是源于某一时期、某一个单位,某一群三观一致的人。
三十多年前,有一个叫宣传科的单位,曾经真实地存在于我人生的重要阶段,并且发挥了积极而深刻的作用。这是由一个有共同热爱的目标所定义的先进群体,编制不大不小,人员不多不少,排位不上不下,特点是又累又忙。这个科,极普通,不耀眼。
然而,我却对它一往情深。
2
九十年代初的一天,春寒料峭。我怀揣一张借调通知,带着一身雪花,从塞上宁夏装甲团,来到驻扎在天水的某红军师宣传科报到。
对于一个兵的到来,我的科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温暖。科长郭建民一脸喜庆,说了几遍欢迎的话,又叮嘱内勤干事:小傅来了,政治部干部宿舍不够住,就先把咱们的仓库腾腾,支张床住下,以后有房子了再调整。
临走时,他又略带歉意地说:先将就着住吧,仓库里的新电视可以打开一台看,进了宣传科就是一家人。这次把你借调来,主要是想让你锻炼锻炼,对你人生有好处。他的真挚让我感动,立刻产生了当下所说的情感认同。
是夜,我就住进在师办公楼三楼宣传科那间不足十五平方米的仓库里,里面堆满各种报刊书籍和多台没有拆封的电视机,多少显得有些零乱。房子旯旮里,支着一张简陋的行军床,这就成了我临时的窝。
对这样的逼仄环境,我已经谢天谢地。习惯于与基层战士睡通铺的我,愿望是农民般地质朴,当下能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突然觉得够奢侈够幸运了。
坦率说,直到我离开仓库时,也没有打开过电视看。孤独时,我宁愿透过窗户看渭河的流水,思考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也无暇沉浸在彩电所带来的闲情逸致中。
我经常透过朦胧的夜色,仿佛看到我的农民父母亲那一对望子成龙的眼神,他们的目光像麦芒一样刺目,让我焦灼和自省。
那个时期,我最爱鲁迅了,他说的“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功夫都用在学习上了”、“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这些话,常常在我心中引起强烈共鸣。那时的我,还不是和别人坐在一起喝咖啡的时候。
我很庆幸,虽然身在狭窄的仓库里,但天下的仓库和仓库是不一样的,我是住在一个师部大院办公楼的仓库里。
3
从此,我的世界开始变大了。这里的任何风吹草动,与我同频共振,耳闻目睹的,是另一番风景和故事。
在部队,是很讲究光荣传统和辉煌历史的。我们师是我军赫赫有名的红军师之一,八十年代中期,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凯旋归来后,更是声名远扬。
我住的办公楼,是师里的大脑神经。在这里,我看到了文武双全的师首长、看到了儒雅翩翩的政治部首长,看到了英姿飒爽的参谋干事助理员们,他们每天紧紧张张,枕戈待旦,俨然一副“牢记应急使命,时刻准备打仗”的姿态。
我更是近距离地看到了我们科里的年轻人。他们大多都是从老山前线“猫尔洞”里走出的汉子,硝烟熏黑了脸上的稚气和茸毛,个个显得刚毅成熟。
他们的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时值芳华,就像毛主席说的,像早上八九点的太阳充满希望和力量。他们能文能武,多才多艺,独当一面,既能上马击狂胡,又能下马草军书,人称军营里的“二杆子”(笔杆子、枪杆子)。
在部队首长看来,这些年轻人既思想活跃又可雕可塑;在基层官兵看来,他们既才华横溢又前途光明。对于素有“白娃娃”之称的天水姑娘看来,我们师机关的年轻军官们既英俊潇洒又可托付终身。
当一个个红绣球抛向军营时,有的师领导不无担心地说:天水是个好地方,姑娘娃天生漂亮,但她们过分恋家,容易嫁鸡拴鸡、嫁狗拴狗,婚后别拖了年轻军官的后腿,使他们陷入温柔之乡,既影响部队工作,又影响个人发展。
这种担忧,不无道理。
4
那时,我是科里唯一的志愿兵。我扛着耀眼的“红牌子”,在他们扛着醒目的“黄豆豆”中间晃来晃去。
但好在他们眼里并没有“层层”,从不带有色眼镜,官兵一致的优良传统使他们像对待干部一样对待着我这个普通小卒。
在我眼里,这是一群个性张扬又相处舒服的年轻人,这是一个包容安放我们青春梦想和成长进步的科室。从表面看,他们是光鲜的神气的,但往深里看,部队是一所大学校,要当好宣传干事,必须要用能力说话,靠实绩进步,没有 “两把刷子”是不好混的。
部队的政治教育怎么抓,基层的意识形态怎么搞,官兵的战斗精神怎么培育,涌现的先进典型怎么宣传,外训中的文化活动怎么开展等等,这些时代之问,既是紧迫课题,又是重中之重。
他们必须把“站起来会讲,坐下来会写,扑下去会抓”作为目标和坚守:必须把“吃透上面的,摸清下面的,形成自己的”变成思路和办法;必须把“情的感染力、理的说服力、行的引导力、利的吸引力”等有效方法变成有力抓手。
为了把这些“?”拉直,他们得有“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定力和“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的思维,必须拼、必须干,必须奋斗。
教育组是最忙最累的,组长杨康虎和他的成员都是典型的拼命三郎,他们为了一篇口诛笔伐的战斗檄文,为了一篇铿锵有力的宣传工作动员令,为了一份实在管用的调研报告或经验材料,经常是绞尽脑汁,夜不能寐。
从甘肃庆阳农村入伍的干事刘存憨,身上具有农民的勤奋和军人的坚韧,是科里“抡大锤”者之一,为赶写反映应急机动作战部队建设成就的专题片《应急使命重》脚本,时常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累得身体虚脱,经常失眠,最终高质量地完成了任务。
写材料时,有时因思想迥异,观点不同,用词造句,往往会各抒己见,锋芒毕露,争得是面红耳赤,极为胶着。只有科长出面,才会“平息”事态,统一思想,凝聚共识,反复推敲、几经打磨,直到成为精心结撰之作为止。
最终定稿的是师首长或部首长,高明而睿智的领导一般在出思想出思路出观点之后,就充分信任和发挥这些得力干事的作用,让他们的聪明才智得到最大程度的彰显,即使对他们倾心撰写的文字材料再满意,也不会进行过度的褒扬,怕他们骄傲自满,往往只会轻描淡写地说:辛苦了,就这样吧。
几年下来,这些年轻的干事们有一种抽筋扒皮的感觉,但这种“痛苦”,往往是人生走向成熟的最好课程。
5
我们科的干事都是“夜猫子”。
那个时期,机关流行着这样一句话: 只有灯火通明,才能前途光明。我仔细观察过,整栋办公楼,晚上经常加班的也就那么几个科室,其中就有宣传科。
部队熄灯号响后,军营万籁俱静,我们科的干事们才陆续进入工作状态,为了起草一个高质量的公文,他们总是熬灯点油,通霄达旦,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这是烟草业最忠诚的消费群体,他们可以把吃和穿的标准降到最低,却对香烟情有独钟,有的每天多则两三包,小则一包,在烟雾缭绕中进入佳境,在苦思冥想中杜鹃啼血。有时加班到半夜三更时,有的烟瘾犯了,但没有“弹药”,就偷偷捡起地上的烟屁股抽。
我至今还记得当年王骞干事写材料的情形,那时他是个正连职干事,是科里的“一枝笔”。每次接到任务,他就买上几包“凤壶”香烟,再买几碗天水瓜瓜凉皮,把自己关进干部单身宿舍里,一写就是几天,闭门不出,等材料完成后,人几乎瘦了一圈。
他媳妇是个漂亮贤慧的天水人,见自己的爱人这么辛苦,便时不时送来热乎乎的鸡丝面猪蹄子过来,大家很是羡慕。后来,不管王干事调到那里,媳妇就辞了工作跟到那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最后一不小心还当上了将军夫人。调皮的人便戏说:我看天水女人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大局意识又强,人又贤慧。
写的有点跑题了。这些干事们大多是“性情中人”,对岗位对工作对文字往往表现出足够的深情和敬畏,一旦进入最佳写作状态,就带着感情,和笔下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写到动情处,就声泪俱下,不能自己。
有一晚,我正在酣睡,突然被隔壁办公室一阵哭泣声惊醒,发现一个干事一边伏案写作,一边大声哭泣,泪水打湿了稿纸。他看见我后,便急忙掩饰:不好意思,我在写一个老山烈士的英雄事迹,太感人了,写着写着,就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是啊,一个有温度、有情怀的人,所做的工作首先没有感动了自己,又怎么能去感动别人呢。
这就叫用爱换爱,用一棵树去撼动另一棵树。
6
写我们的科,科长郭建民是跑不了的主角。
他从陕西彬县农村入伍,是个典型的关中汉子,中等身材,面色红润,长得轮廓分明,结结实实。据说他出生的家庭相当贫寒,为了填饱肚子才从渭北山区当的兵。
按理说,受了苦的孩子,一般皆是饱经沧桑的表情,但他总是笑容满面、如沐春风,善气迎人,一年四季,无论工作多么忙,压力多么大,都是举重若轻,风轻云淡的模样。从这种儒雅中,可以看出知识和涵养的积淀。
宣传工作千头万绪、又苦又忙,加之自身建设的特点是面广、点多、线长,干好了,皆大欢喜、无限风光;干不好,影响大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搞宣传、抓教育,写材料是个手工活,难免有出差错、挨师首长批评的时候。每每这时,我们期望他发发火、拍拍桌子什么的,结果等来的还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他会不厌其烦地给你讲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关键时还来上几句“冷幽默”,使你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
那时候,大家分工不分家,一科人就像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一副团结友爱、温暖如春的景象。
作为一科之长,能把多才多艺的宣传干部和吹拉弹唱的文艺兵们凝聚起来,拿捏自如,做到人尽其才,悉用其力,这恰恰是我需要从他身上学习的智慧和艺术。
我看得分明,在政治部几个科长里,我们的科长是最牛气最洒脱的。不管在多大的首长面前他总是自自然然,谈笑风生,俨然一副清亲的兄弟加战友般的关系;不管在多大的场面,他的发言总是言简意赅,切中要害,有自己的思想在闪光。
记得有一次,他在凝聚着全科集体智慧结晶的调研报告上,十分郑重地签上这样一段令人“吃惊”的话:呈部首长审示,这个报告我看可以。郭建民。从书法的角度讲,这字签得颇有于体风格,笔力雄健、稳中求险,值得点赞,但从机关行文的规范性上来分析,一般人是没有这样的胆识和自信。
有趣的是,当那份报告呈给时任政治部主任的王焕新审定时,这个开明的首长认真看了几遍材料后,就大笔一挥:此文尚好,我看也可以。
我反复寻思,其实我们的科长看似洒洒脱脱的背后,是一种实力做支撑。
事隔三十年后,当我们的科长和退了休的王焕新将军在西安相聚时,俩人还为当年那个“可以”频频举杯,开怀大笑。
7
女军官,是一个鲜亮的符号。
在清一色的男人王国里,在直线加方块的军营里,我们科因为有美丽女性的存在而光鲜灵动,而引人瞩目。
付小东,就是她们的杰出代表。她是个地方大学生军官,在我们科当内勤干事。那时她刚二十出头,处于人生花季,穿着一身得体的军装,留着齐耳短发,天生丽质,不施粉黛,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的笑靥,像天水熟透的花牛苹果一样绚烂。
她的职责是为我们全科人员搞好服务保障,看似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是那么的单调乏味,但在她那儿却干得风生水起,绘声绘色。她一大早就提前来到办公室,先把开水烧好,再把桌子地板擦干净,偶尔还洒上花露水一样的东西。等大家走进办公室时,清风扑面,耳目一新。
一旦师里有什么大型活动或者现场会,都争相请她去解说,她就带着笑容去,又带着笑容回来。我见过她解说的情形,不管有多大的官出席,多大规模的活动,她总是落落大方、气质优雅,尤其是那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跟听《新闻联播》一个感觉。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一位师里老首长的千金,根正苗红,典型的 “军二代”。按理说,优渥的家庭环境和娇生惯养(我凭空推理),一定会孵化出她高冷傲慢的性格和大家小姐的作派,但后来的事实完全颠覆了我最初的认知。
那一次,兰州军区联合考核组来我师进行应急机动作战部队达标验收,要求一人不漏。在考核机关干部轻武器速射时,上下都替她握着一把汗。在近似实战的背景下,但见她镇静自若,面带微笑,一手插腰,一手持枪,有意瞄准,无意击发,动作神速,五发五中,打出了48环的优异成绩,赢得了现场阵阵喝彩声。
后来,我是用“不让须眉、铿锵玫瑰”来赞美她的。她果然不负众望,由于表现优秀,最后调到北京总部,干上技术五级,享受副军级工资待遇,她的爱人周建新也矢志军营,不甘人后,经一番打拼当上了将军,夫妻琴瑟和鸣、比翼双飞,星光璀璨,实属罕见。
8
红军师里故事多。
我印象深的是,那时我们科里接触最多的是张海阳、王焕新、李太忠几位政工首长,他们是抓部队思想政治建设的行家里手。这些首长共同的“杀手锏”是:抓班子,带部队,抓典型,促全面。
那些年,我们师的先进典型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战斗英雄赵怡忠、牛先民,新时期“活雷锋”李润虎,按纲抓建、人人过硬的“红九连”等等,成为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使我们的师煜煜生辉。
这一切,跟我们师历代新闻人的不懈努力是分不开的。在老山作战期间,师报道组的徐映珉、韩秀峰,就以“战地记者”的身份,宣传了不少英雄模范集体和个人。部队凯旋后,干事张春燕通过大量采访参战官兵,撰写了不少新闻和文学作品,其中根据真人真事创作的长篇小说《血之吻》(与张广平合作),引起文坛关注,随后便被调到军区《西北军事文学》当了编辑。
到了我们这一代,更是责任重大,使命光荣。那时,我们几个新闻骨干真正成了“无冕之王”,能来去自由地进出于师团首长的办公室,能轻轻松松地走进硝烟弥漫的演习场,能体体面面地参加师里除过研究干部外的党委会,成为会上的 “特殊成员”,睁大一双好奇的眼睛,去发现活的线索和素材。
我们报道组、电教室经常处于繁忙而紧张的状态,随时做好抓“活鱼”的思想准备。尽管我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身上挂满了风尘,但新闻人的职业道德和操守促使我们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和躺平,不能使那些发生在官兵身上活生生的故事失去时代感和时效性。
每年秋季的部队实兵实弹演习,是我们报道组采访的重头戏,组长杨小康总是显示出很强的组织协调能力和目标管理艺术:最近,我们师部队实兵实弹演习进入关键阶段,要围绕“整师如何拉得出、合得成、打得准”、“如何使思想政治工作在演兵场上显效生威”、“如何寻求战斗力新的增长点”等问题进行重点研究,力争写出有深度、有影响的稿件来。
任务明确后,我们便兵分两路,一组由新闻组长杨小康带队,一组由电教室主任张星带队,马不停蹄,披星戴月,及时赶赴一线深入采访,不达目的不收兵。过了不久,我们师的演习便报纸上有名,电视里有影,广播里有声。
一位和我关系很好的报社领导私下给我说:这报纸又不是你们师里办的黑板报,好版面全让你们占完了。说者无意,听者得意。
谈起新闻工作在部队建设中的重要性,一位带兵经验丰富的将军说:抓部队,搞建设,既要干,又要会宣传,既要像母鸡一样默默下蛋,又要像雄鸡一样打鸣,这样的部队才有士气、有战斗力。
如此概括,入木三分,可谓经验之谈。
9
在我们科的干事中,我和廖国斌最铁。
他是四川人,小个子,肤黝黑,看起来弱不禁风。从严格意义上讲,他不像一个英俊魁梧的军人,倒像一个穿着军装的文弱书生。尤其是他患有口吃,说起话来结结巴巴,见了人羞羞怯怯。
我俩在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办公。他上班时,喜欢抽烟,一天要抽两包低廉的白沙,自己吸的同时,也不忘给我散上一支。我后来之所以有了烟瘾,跟他当年的慷慨不无关系。
下班后,我俩就去天水郡的兰州牛肉面馆吃牛肉面,或者去川菜馆点几个小菜干两瓶啤酒。但每次买单的都是他,因为他能看出一个兵捉襟见肘的窘境。
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你住在仓库不方便,我一个人住,还是搬到我宿舍,咱俩合住热闹。
于是,我就结束了住在仓库的那段历史,搬进了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机关干部宿舍。这次搬家,重要的是一种政治待遇,以及由那待遇而生发出的自豪感和优越感。
我们成了室友,形影不离,无话不说。慢慢地,我知道了他有一个贫穷的家,有一个半瘫的母亲,有一个患病的妻子,他说他怕这个命运多舛的家,但又不能离开,他弱小的肩膀是这个家唯一的依靠和指望。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我们彼此产生了共悯。我担心,一个成年人的崩溃,是一刹那间的事。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他并没有倒下,依然是平心静气,乐观对待,坚强得像营区的那棵小白杨。
为了治愈口吃,一到晚上,他就让我当观众,朗读一首诗或唱一支歌,问我怎么样,流利不,还结巴不。我一边纠正着,他一边改正着,直到听到我的表扬后,他就激动得像个孩子。
我发现,科班出身的就是厉害,他能在首长口述的情况下,用一手漂亮的速记,把所有内容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能在规定时间内,把首长机关进攻战斗标图标绘得要素齐全,精准到位:他能在一夜之间写出一篇质量上乘的文章。那时,尽管他有言语障碍,但人见人爱,师首长们下部队都抢着带他,成了 “香饽饽”。
后来,由一名师首长倡议,在师团机关干部范围内开展了“廖国斌现象”讨论,号召大家向他学习。我分析过,他能够形成一种现象并作用于部队建设,关键在于其”做漂亮人、干漂亮事”的生动实践,具有一定的示范和辐射效应,旨在激励干部立足本职、自我加压、求知成才。
三年前,当得知他英年早逝的消息后,我心悲恸,随之写下《哭国斌》一文,以表达自己深切的哀思。他的离去,是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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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宣传科,不写写所属的宣传队,多少有点缺撼。
当年,我们科下面有一支40多人的战士业余演出队,他们的编制在连队,一旦部队有重大演习和重大任务,便组建起来,排练出一台内容精彩纷呈、官兵喜闻乐见的文艺节目,深入一线慰问演出,以鼓舞士气,激励斗志。
当年,在老山作战期间,这支队伍的前身组成“猫尔洞之声”乐团,赴北京人民大会堂进行汇报演出,战士们用弹药箱炮弹壳等制作的乐器弹奏出了绝妙的旋律,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演出在国内外引起强烈反响。
十年后,我曾以“猫尔洞之声乐团今何在”为题,在《解放军报》进行了追踪报道。
对于这支具有光荣传统的“文艺轻骑兵”,我们的科依然保持着清醒头脑,针对节目出新难,男女演员管理难的实际,既抓管理,又抓业务,还抓创新,使这支队伍焕发出新的生机。
每次审查节目时,郭科长便带着几个有文艺细胞的干事,前去师部大礼堂验收节目。演好了,科长就眉开眼笑,讲一番热情洋溢加油鼓劲的话;演不好,科长就表情严肃,来一次痛快淋漓的批评:业余演出队要坚持兵写兵、兵唱兵、兵演兵的主旋律,不要贪大求洋,不要花拳绣腿,要有兵味,要有硝烟味,要接地气。
科长这一番讲评,把原本活蹦乱跳的男兵女兵们说得一下子鸦雀无声,个个像泄气的气球一样。若干年后,当我成为另一个师的宣传科长并带同样的队伍时,才体会到这叫:宁给他们一个好心,也不给他们一张好脸。
事后,演出队队长李宣,副队长黄静悄悄对我说:不怕天、不怕地,就怕科长审节目。说着说着,俩个从不服输的女军官便委屈地掉下眼泪,情绪一稳,又紧锣密鼓地组织队员们排练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那个大胆泼辣又爱流眼泪的队长李宣,转业回西安后,发挥文艺特长,居然当上老字号西安人艺的院长,编排的《白鹿原》、《平凡的世界》、《主角》等话剧,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政府 “文华奖”,本人也成为古都西安“一座城、半城仙”中的“大仙”。
这些年,我们在西安聚会时,多次请她参加,她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但到了开席时就是来不了,原因是有紧急演出,忙完后她就打来电话,一个劲地道歉:下次,下次,一定,一定。科长连说:工作重要,工作重要,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后来,我抽空看了由她执导的话剧《白鹿原》,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果然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活话剧”,倘若陈忠实老先生在世,一定会倍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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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前后,我的科如同一个农家大户一样,到了春华秋实的收获季节,喜事不断。我们的科长仿佛柳青笔下的梁生宝,他望着一地五谷丰登、岁稔年丰的景象,很是陶醉。
当时的情形是,不是这个干事调到北京兰州的首脑机关,就是那个干事又被看中要当更大首长的秘书。面对陆续调走的战友,科长和我们的心情一样复杂,总是升腾起难舍难分的情愫,真想唱一首“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的歌曲,来表达战友之间的纯洁友谊。
我们科有一个传统,就是逢年过节,或谁调走了,谁的家属来队了,都要欢聚庆祝一下,几乎雷打不动。那段时间,只要谁的调令一来,科长就一脸地兴奋:庆祝一下,我掏工资,到天水郡吃火锅。尽管那样的欢送方式朴素而简单,没有隆重的仪式感,但走的人心里却热乎乎的,一边喝酒,一边流泪,场面很是感人。
那天我的提干命令终于到了。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喜极而泣。我独自一人跑到渭河畔伫立许久,遥望家乡,思绪万千,心潮澎湃,泪水禁不住地往下流。
我们科又以同样的方式为我庆祝。科长高兴地说:一个农村兵能提干,从穿草鞋到穿皮鞋,这一路走来多么的不容易啊,这是我们科里的大喜事,可庆可贺。听罢,我心里不由一热,为身边的温暖干了一大杯酒。
我参加任前培训临走的那几天,正是我们科里最忙的时候,因为部队秋季要参加引人瞩目的“西部——九三”演习。他们既要参加3公里武装越野,又要参加信息化程度较高的通信装备操作,还要参加手枪精度射击和首长机关战术作业演练,上下忙得团团转。
那天,我是趁着夜色悄悄离开师部大院的,一步一回头,望着灯火通明的办公大楼,望着大家忙碌的身影,我不由得心头一热,泪眼朦胧。
那次演习取得圆满成功,我们科因成绩突出,郭科长就提升到某装甲师文殊沟里的坦克团当了政委,干了三年,被军区树为先进典型,一路向上,最后从宝鸡军分区政委岗位上退休,可以说功德圆满,衣锦荣归。
我们科长的擢升,标志着我们科那一段历史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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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本文时,我突然觉得有一个人值得缀上几笔。
他叫李云峰,是我们科第一个自主择业干部。脱下军装后,他敢闯敢试,先是在咸阳闹市开了一个叫泰和的中餐馆,生意兴隆,后又做起了房地产,雪球越滚越大,成为当地有名的企业家和最美退役军人。
成功后,他的“泰和”饭店便成了战友聚会的 “驿站”。每年“八一”前后,在科长郭建民召唤下,大家从五湖四海来到咸阳相聚,共叙友情、百感交集、开怀畅饮,都说,是科长领导有方,科长说,是大家干得好。
掐指一算,当年一个小小的科,居然走出三位将军、一名技术五级(享受副军级工资待遇)、十几名师团职干部,还出了书画家赵山亭、诗人魏彦烈等,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
大家感念那段时光,是因为在和岁月一道生长的日子里,智慧的丰沛,灵魂的觉醒,思想的升华和人格的独立,这才是我们最想要的才华和价值。
把这段历史写出来了,心里就舒坦了,就有力量了。虽然我的笔秃,情却真,这就是我煞费苦心,写成这篇拙文的本意和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