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的心愿

这是咋们贵州落后的边远山村，寂静的山村四面环山，一条小溪昼夜不停地向前悄无声息地逝去，星星点点的几户山野农家散落在寂寞的山水之间。村子靠山的一面坐落一所村里的“殿堂”——水尾小学，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一座撮箕口型楼穿壁漏——砖木结构空空荡荡的老房子，加上只有十来个蹲位抬头可见苍天，出入可吹山风的山林边上的厕所。简简单单的就成就了这所乡村民办小学。

学校的房顶稀稀拉拉地盖着数也数得清的瓦片，所有的教室门都只是一个门“洞”，没有门板遮掩，教室里面的一切都一目了然。窗户也只是一个长相差不多比门小一点的“孔洞”，师生们用一些大小不一七弯八拐的木棍夹在窗框上，像梵高的抽象画，就算是教室的窗户了，一二楼完全都是复制加粘贴。室内更是寒酸至极，每班一块木制的小黑板有一张小办公桌那么大，基本上苍老得看不出真实的年纪。教室里没有一张长相帅气一点的课桌，勉强算正方形的，有点像长方形的，乃至东倒西歪不成型的五花八门神态怪异的罗列其中。三五条相貌奇丑的凳子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虽说丑陋，但那时候学生能拥有一条也是不错的享受。地面坑洼不平，满是尘土，一脚就能飞踹出一铲子黄泥巴。楼上楼下就隔着龇牙咧嘴的木板，木板之间的缝隙如长江黄河，弯曲得不成体统。而且有的教室还因为材料缺乏，靠后的位置纯粹什么也没有，明显就是一个大窟窿，人要是稍不留神，一脚踏空就小命难保。站在楼上看楼下——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坐在楼下望楼上，不但能看清晃动人影的真容，还能看到瓦缝里透出的一线线灿烂阳光里的尘土纷飞。操场全是泥土的，没有半点水泥的影子，就连石块都是不可多得的硬化材料，被老师们垫在屋檐的滴水下，接受下雨的考验。地面长满了杂草：狗尾草，巴地草，野地瓜，抽筋草......什么都有，真是一个典型的杂草园，此情此景，总让人想起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不过都被蹦来跳去的学生踩踏得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操场边是零星稀拉的杂树，大小不一高矮不齐，有弯的不像样子的，也有笔直挺拔苍翠浓郁的，有松树，杉树，冬青，杨槐......它们屹立于操场的边沿，百无聊奈呆若木鸡，静静地守望着这孤寂的校园，与山村一同静默，一同孤单。

潘老师在这所学校任教有些年头了。他初中毕业回到家乡，当时算是当地有名的小秀才，再加上又写得一手好字。机缘巧合，正逢学校缺老师，经人介绍打点，稀里糊涂就当上了这里的民办教师，从此与学校相依为命形影不离。据说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岁。

潘老师为人谦和，待学生很好，从不打骂他们，再加上村民对他的评价也还是那些样子，就这样，潘老师一晃在这所学校就有了好些年的教龄。其他一些老师，因为学校条件确实不尽人意，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只有他每天与学生相依相伴，同孩子们一起上学，在学校与同学们一起经历最难忘的时光。上课啦！上课啦！同学们三三两两飞跑进了教室，操场上扬起一阵阵烟雾般的灰尘，楼下的教室里又下起来灰尘雨，潘老师跟着孩子们进了教室，他用手拍去从楼上掉到头上身上的尘土，用书本拂去讲台上的尘埃，继续抑扬顿挫津津有味地讲起课来，孩子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接受老师的教育，没有座位可坐的就静静地站在教室后面，如一根根木桩。春夏秋冬——上课的声音在山村的上空余音杳杳，久久不散，荡漾到山野农家的耳畔。

就这样，潘老师在这所学校里送走了一茬又一茬学生，一茬又一茬的学生向他挥手告别，走向天涯海角，走向曾经梦想的地方去闯荡。而潘老师依旧坚守着这座破败不堪的校园，迎来一茬又一茬的懵懂孩童。潘老师心想：要是我也大江南北随波逐流，孩子们可就完了。再难也要坚持下去的决心让他留了下来。下雨了，学校的操场像一片片沼泽，到处是泥潭水洼。校门口的斜坡让你爬上去又滑下来，滑下来再爬上去，像是故意与人开玩笑似的，弄得一个个上学的孩子哭笑不得啼笑皆非，弄不好来个狗啃泥，让爬上去的同学笑得前仰后合。雨天的教室后面堆满了蓑衣斗笠，光头冒雨来学校上课的学生那时候还真不少，潘老师也是举着一把破烂的油纸伞顶风冒雨来学校的，不过，多数时候也光头行动，因为家里就那一把破伞。有一次潘老师刚走上讲台，楼上的脏水就渗了下来，给潘老师画了一个大花猫，弄的讲台下的学生低头捂嘴差点笑出声音来。潘老师并不在意这些，他用衣袖擦擦额头，抹抹脸颊，继续若无其事地继续上他的课。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都算家常便饭，常在溪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糊里糊涂又过了些年月。有一天，区学办领导来检查学校工作，看着落后的山村，看着朴素憨厚的潘老师，看着这简陋的教学环境，经一番简单检查、交谈、询问过后，领导们感受到潘老师多年来的付出挺不容易，对他的工作表示非常肯定，希望他能一如既往地坚守这里，坚守山村的教育，坚守孩子们的读书梦。当领导们不厌其烦反复寻问潘老师是有什么心愿时，潘老师诚恳的回答让大家都惊呆了。说实在的，一个八、九十年代的教师，他们都有自己的理想，都有无尽的人生追求。要么想调入城里，要么想涨点工资，要么想改善工作生活条件......

可潘老师的回答让所有的在场人啼笑皆非，进而哑口无言，过后又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家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心愿是——想要一顶“粑叶斗笠”。他笑嘻嘻地说：“如果我戴上粑叶斗笠，上课时我就不怕楼上漏灰漏水了”。这是多么朴实的话语，这是一个民办教师坚守岗位的朴素心愿，这是一个民办教师最朴实的话语，这是一个民办教师给我们今天的老师们树立的光辉榜样——心无杂念，一心从教，他诠释了作为人民教师的高大形象。

如今，潘老师已经退休了，可我时时还想起他戴着一顶“粑叶斗笠”的容颜，还看到他在讲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课情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