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记事的时候,家中姊妹多,爷爷奶奶过早离世,父母亲成天忙于生产队里繁重的农活,没有人照顾幼稚懵懂的我们。大姐姐就是因为缺少人照顾,自己四五岁时带着蹒跚学步的我,在饥饿难耐的促使下,去田边地头寻找野山泡解饿,结果不知道是吃得太多,还是吃了被毒虫子爬过的野果,也不知道野果本身就是否有毒,结果把她给害死了。小小年纪就撒手人寰,冰冷发青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荒郊野岭的黄土里,乖巧可爱的面庞永远定格在千万个不应该的年龄,父母亲因此耿耿于怀,成天闷闷不乐。从此再不敢懈怠以后的每一个孩子,无论再苦再累,总会把我们带在身边。
稚嫩的孩子多,父母亲只有两双手,没有三头六臂,照顾不过来,怎么办呢?父亲绞尽脑汁想了一个绝好的锦囊妙计——挑娃。从此,我和二弟就乘坐上他精心准备的箩筐——兄弟俩的摇篮,怀揣着四妹的母亲只好背着三弟随勤劳的老乡们上坡下坎,栽秧除草,风里来雨里去,春夏秋冬忙碌在田间地头。
从春到秋,从早晨到傍晚,从白天到黑夜,从晴天到雨天,我和二弟都在舒适的箩筐里安然度过。父亲无论多难多累,走到哪里就把我两兄弟挑到哪里。有时候生产队安排他挑粪、挑草、挑稻谷、挑麦子、挑红薯藤之类,他要么蚂蚁搬家,要么把我兄弟俩挑到目的地再风急火燎地赶回来,要么迅速把东西挑到目的地再满头大汗来挑我俩兄弟。就这样,我俩兄弟在父亲的匆忙的肩头上,在熟悉的童年箩筐里,在乡里乡亲老乡们的温暖的眼神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快乐又温馨的童年时光。
清晨,阴冷的阳光从树丛中穿泻而下,叽叽喳喳的小鸟唤醒了辛苦劳作一天还沉浸在梦里的人们,山村里新的一天忙碌生活又拉开了帷幕,父母亲麻利地收拾好我们。“出工了”,生产队长一声声嘶声裂肺的口哨,接着又扯着沙哑的嗓子连声叫嚷:“今天灯葱湾的全部去癞岩头,女的除草,男的挑粪。”话音刚落,就听见村子里互相催促的声音,就听见叮叮当当的锄头镰刀碰撞的声音,就听见大人们叮嘱老人照看小孩的声音,我们兄弟俩还没等父亲提醒,各自麻利地翻爬进自己的领地——箩筐,又开始享受父亲开往傍晚的免费列车,直到光线暗淡,鸟兽归巢,兄弟俩的列车才算在父亲的驾驭下又一次到站。
晴天,欢笑着的箩筐在小路上奔跑,在沟渠上追风摇晃,在庄稼地的绿波浪间穿行,在温暖的阳光下飞驰,在树荫下停泊,在莺歌燕语中唱和;雨天,细语呵护的箩筐在水面启航,在雨中蹒跚,在山欢水笑中流连,在如诗如画的雨丝中飘逸,在老乡们轻言细语的关心中微笑,在风雨雷电中驰骋;夜里,忙碌奔波一天的箩筐得以清闲,静静地躺在老房子的茅檐下,悄悄倾听我们平静而祥和的呼噜。
鲜花盛开的季节,兄弟俩幸福的箩筐在父亲的肩头陪伴下,走进了郁郁葱葱的山野,走进了翠色欲流的田园,走进了碧波万顷的森林,走遍了生产队的山山岭岭沟沟壑壑。我们快乐,我们成长,我们在箩筐里嬉闹,在箩筐里编织童年的花絮,我们是父亲箩筐里绽开的雪莲,点缀在春光明媚的山川田野。秋天果实累累,金灿灿的稻穗随风荡漾在农夫们的希望里,荡漾在父母亲的心坎上,兄弟俩也在父亲幸福的箩筐中茁壮成长,金色的箩筐在乡野留下一道道不可磨灭影痕,激荡出幸福快乐的一串串涟漪。
当父亲的箩筐停靠在田边土坎,就像俩兄弟的小船靠了心驰神往的彼岸。我们顽皮地打闹,开心地嬉戏,父亲看着我们灿烂的笑容,笑得像一朵娇艳的菊花。老乡们看着招人疼爱的兄弟俩,禁不住也停下匆忙的脚步,忙里偷闲地逗玩一会儿,快活的笑声荡漾在一湾山水。骄阳似火,翻转的箩筐是庇护我俩兄弟的绝佳绿荫;细雨蒙蒙,翻转的箩筐又像给我们披蓑戴笠;清风徐徐,舒心暖意的箩筐又是俩兄弟的幸福的温床。吃在父亲的箩筐,睡在父亲的箩筐,幸福在父亲的箩筐,我们在箩筐里欢笑,在箩筐里徜徉。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有一年。父亲的箩筐挑烂了一副又添置一副,母亲的背带背坏了一条又买一条,只有我们不断翻进翻出箩筐的姿势还是老样,只有我们的欢声笑语依旧缠绵,只要家乡父老看兄弟俩的眼光还是那样熟悉。渐渐地,这一挑娃儿成了山村里一道靓丽的风景,这挑娃儿的父亲成了山村人们永恒的记忆,也成了慈爱的父亲用肩头书写的父爱历史的赞歌。
几十年后,踏上回乡之路,耄耋的老乡惊喜地认出:“你就是坐箩筐的那个!还有一个呢?几十年了,都大变样了,不过你们坐箩筐的样子,无论哪一天都想得起!”看着年迈老乡念叨着离开的背影,我又继续童年的“箩筐梦。”
如今的老父亲,八十六岁高龄仍健在,步履矫健,责任依然,他一头挑着一个微不足道的校长,一头挑着一个建筑行业的工程师,仍旧在风雨中不停奔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