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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朝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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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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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博弈

父亲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赌钱,也不懂棋艺,平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可以说是一位地地道道屈指可数的好父亲,无论在家人眼里,还是村民心中,他的行为举止都无可挑剔,被人们尊称为乡贤。家乡草塘镇今年的龙狮文化节,十几条火龙的画龙点睛之笔,请了四位乡贤老人参与,他就是万人触目的其中一位。可在我们家人的眼中,父亲参与了一次最大最精彩,也是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次博弈。

事情还得从家庭联产承包这个话题说起。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浪潮在全国范围波澜壮阔地掀起,家庭联产承包随即轰轰烈烈的铺开。那时候,我的父亲还是下司小学的一名典型的民办教师,既要在学校上好课,也要兼顾家里的家务活儿,成天忙得不亦乐乎。时间大概是六月下旬,各中小学考试结束,草塘区学办组织统一评卷工作,父亲参与了初中语文学科评卷,因为评卷任务繁重,一天都没有改完试卷,当天夜里加班不说,第二天还要继续,因此没有回家同家人团聚。

就在这个不同寻常的晚上,一场暴风骤雨让全家惊魂未定,生产队里又突然挨家挨户通知明天分地。母亲接到消息相当于接到噩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别看母亲平时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唠叨,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父亲不在家,她却没了主心骨,拿不定主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茅屋外被呼呼大风吹得吱呀作响的树枝,偶尔断裂脱落轰然落地,山洪铺天盖地倾泻而下,像天塌了似的,看着母亲愁容不展的面庞,我们个个面面相觑忧心忡忡,无计可施。

天才微亮,母亲惊慌失措的摇醒我与二弟:“快去叫你爸,他在草塘小学改卷,快点!快点!”我与二弟慌慌张张地翻身下床,披上年久失修的蓑衣,戴上龇牙咧嘴的斗笠,深一脚浅一脚冒着狂风暴雨朝草塘小学奔去。

穿过冯家坝,翻越梅家岩,来到八十桥,惊涛拍岸的洪水面目狰狞,阻挡着兄弟俩的去路,只得溜滑溜滑地另辟蹊径。走余家榜,过枧榜桥,穿贺家园,跨高坎子,一路心心慌慌跌跌撞撞,水流水滴像两只落汤鸡奔赴到草塘小学的操场坝中间。傻眼了!眼前偌大的校园,密密麻麻的的教室,令人眼花缭乱的办公室,因为去得太早,整个校园空落落的,没有一点声音,寂静得令人窒息,只听见雨在哗啦啦的不停地猛下,像泼,像倒。在哪里去寻找父亲的身影,我们急得忙人无计,急死人了,二弟扯着我的衣角,饱含着雨水和泪水的双眼失望地望着束手无策的我,“哥,在哪里去找爸啊?囊个办哦?”我也差点哭出声来。

天随人愿,功夫不负有心人!正在昏头昏脑之时,父亲早起站在二楼的阳台伸懒腰,一眼看见操场中间的两个水淋淋的孩子,咋个像自己的孩子呢?他说什么也不会信自己的眼睛,大清早的两个孩子来干啥!在疑惑之中他还是忍不住喊了起来。听到父亲叫唤我们熟悉的声音,看到父亲困惑惊恐的面庞,马上飞奔过去,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一五一十向父亲诉说分地的事。父亲得知情况十万火急,立即敲响了主管领导的大门,那位领导非常支持父亲一贯的工作,也知道父亲的处事,毫不含糊地准了父亲的假,催促他赶紧上路。

时间就是生命,这话真的不假。父亲来不及让我们吃一口东西,也来不及回家一趟,简单叮嘱我兄弟俩回家主意安全,迅速马不停蹄地冒雨直抄近路,翻拦马山,穿老鹰坝,冒雨狂奔生产队分地现场。那时候,我们家人丁七口,除了父母亲以外就是五个年幼无知的孩子,生产队的个别心眼小的人总认为我们家是拖累,就母亲一个“半劳力”,父亲教书不能参加队里的劳动。因而全家出工特少,分粮特多,几乎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左看右看都不顺他的眼,分地这件事上明显就是动歪脑筋搞措手不及,让母亲难堪,让父亲和尚的老壳——无法。

当父亲顶风冒雨跌跌撞撞来到分地现场,大家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个半是安慰半是埋怨的刺耳声音:“就是等你咯!”,父亲还没有来得及解释,随后队长简单讲了一下分地程序:全队的稻田划成三部分,唐家冲至余家榜到打米厂这一片稻田为为第一部分;枫香树至大沟坎,这些沟坎下的稻田为第二部分;大沟坎以上的所有山水田算第三部分。话音刚落,急不可待的村民就嚷着抓阄。父亲甩甩头上的水珠,抖抖身上的雨水,整理一下高卷的裤腿,慌里慌张的想:“要是抓到后面就拐咯,我哪里有劳力去种那天远地路的稻田,只有听天由命放手一搏了!”他摇摇头,漏出一丝苦笑,接着伸出颤抖手去装着全家命运的口袋里抓阄,当他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打开看时,父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摇摇头再细看,真的是一号,他喜得快要发疯,心都快从嗓子里蹦出。一号分离家最近的稻田,也是最好管水的稻田,这几块田人称“龙下巴”,其他所有稻田放水都要从那儿经过,再看着手里的阄,父亲如释重负,苦涩木讷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丝微笑。接下来抓阄分第二部分,第二部分是从远分到近,不过远的少说也有两里地,管水的难度也不小,父亲有了第一次抓阄的信心和底气,不再畏手畏脚,也不愿和大家扯那些闲言碎语,慎重地把那只幸运的大手第二次伸进了口袋,当他屏气凝视小心翼翼地打开这颗承载着全家希望的阄时,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最后一号!有个爱管闲事又性急的村民叫起来,父亲这才如梦初醒,喜不自胜。最后一号是大沟坎下的几块最肥沃的稻田——椒籽树、龙塘田、路边田、牛圈田、旋凼田,这几块稻田最远的离我家也不过几十米,这真是天意,父亲笑得像一朵灿烂的荷花,母亲也笑了,三月的桃花盛开在母亲的脸上,我们一家都为父亲的这两次博弈暗自庆幸,沾沾自喜。可是有人不怀好意地低声嘀咕:“我看抓的再好也要拿来喂老蛇!”意思是说我家没有劳力耕种,一定会撂荒。谁知这话又偏偏被我耳尖的母亲听到了,还和阴阳怪气的她理论了一番,悻悻然不欢而散。最后是第三次抓阄分山水田,山水田离我家房屋都不远,我父亲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没有半点迟疑,随手抓了一个五号,五号阳光最好,紧临大沟坎,耕田灌水都堪称天作之合,也算是抓阄的上上签,所有人都不得不佩服父亲的博弈,更佩服沉着稳重的父亲的运气。

从未参与博弈过的父亲,让我们全家都为他感到骄傲。分到的稻田丝毫不费力不费时,人家挑一挑粪水一个小时都不能完成,我家可以来回好几趟,人家天黑前必须赶回家,要不然就看不清回家的田坎路,我家的稻田,摸黑都能记下烂熟于心回家路。人家灌水要一个人专门看管,我们家不费半点功夫,随放随有,说明了就是根本不缺水。无论春夏秋冬,我们的稻田都能节约体力,节约肥料,节约成本,看着父亲抓阄分来的稻田,一家人常常庆幸父亲人生中这次收获最大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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