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我有两个外婆,前一个外婆素未谋面,后一个外婆能说会道,待人热情受人敬仰,她的心里装着无穷无尽的故事。小时候,听过外婆许许多多的故事,其中一个至今依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一个寒冷的冬天,四野白茫茫的一片,山川田野银装素裹,显得有些雍容华贵,可寒气直钻库管与袖管,让人瑟瑟发抖。与外婆要好的几姊妹和几个至亲冒着大雪邀约回木老坪娘家,说是看爹看妈,实际上是诗酒论年华,趁机谈天说地随便唠嗑。因为长时间不聚,大家情意浓浓卿卿我我,聊得开心又快活,可谓情趣相投热闹非凡。
寒夜,她们依旧余兴未了,又一次相聚在油灯下,相聚在黑夜的朦胧中,相聚在数九寒天的热情里,看着彼此模糊不清的面庞,剥着花生,吃着瓜子,天南海北地闲聊着。张家长,李家短,王二麻子没出痘,缥缈的油灯下,散发出一阵阵快活的笑声......聊到悲伤、不开心的事,只感觉到丝丝唏嘘的叹息和阵阵无奈的摇头;聊到开心话题,欢声笑语,此起彼伏。突然,外婆一个要好的姊妹心血来潮,说这么难得相聚的时刻,是不是该找点酒来助兴,再活跃一下气氛?话一出口,众人先是愕然。继而有的瞠目结舌,发出怪异的目光;有的点头默许,唯唯诺诺;有的不假思索,连声叫好。昏暗的灯光下,拥挤的火箱中,一个脑瓜子机灵的姊妹自告奋勇站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声不响地钻进里屋,紧接着传来稀里哗啦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不一会儿,只见她一手提了一个酒瓶子出来,瓶子装得满满当当,看来就要心随人愿了,大家不自觉地发自肺腑的高兴。
酒瓶子被你推我让送到外婆的手里,外婆环顾一下七大姑八大姨,郑重地说:“从年龄大的开始吧,一人一口顺着往下传。”接着就把一只“手榴弹”交给她们中大家公认的老大,这个老大平时心直口快,办事干脆利落,不亚于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此时她更来不及细想,接过酒瓶,拧开瓶塞,仰头就是狠狠一口,似乎很久没有过足酒瘾了,显得有些贪婪加豪气,可包在口中总舍不得咽下,只用鼻子出声,像野猪拱地般发出嗯嗯嗯嗯的声音,又是摇头又是晃脑,顺手就把酒瓶麻利地递给了下一位。下一位哪里等得那么久,想都没多想,仰头又是狠心一口,依然包在口中不肯咽下,像蜂子朝王那样,鼻孔中发出嗡嗡嗡嗡含混不清的怪声音,摇头晃脑指手画脚又交给了下一个。下一个可能生性酒量就小,或是为了给后面的至亲多留一口口粮。要知道,那个年代要弄到一瓶酒是很不容易的天下之难事。听前辈们说,到商店里买酒要酒票,买盐要盐票,买布要布票,买半斤煤油要煤油票,反正什么都要靠供应,想来这酒十分可贵,颇有来头。此时,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把酒瓶送到嘴边,伸长脖子,像久乌鸦喝水似的愉快地吮吸了一口。突然,她目光怪异,龇牙咧嘴,头往后一转,啪的一声将吸入口中的稀罕物吐掉,捏着鼻子大叫起来:“煤油!”这叫声像在人群中抛了一颗炸弹,弄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与此同时,前两位喝友几乎同时头向后转,“哗啦...哗啦...”飞流直下三千尺。“煤油!煤油!”大家大惊失色,怨声载道。第三个喝的埋怨第二个,第二个喝的埋怨第一个,第一个百口难辩,找酒的更有口难言。要知道,一口煤油包在嘴里,说得出话来吗?再说,大伙儿围坐的火箱里燃着熊熊大火,要是不小心喷了出来,不就大火烧到龙王庙,自家人害了自家人?还有,若是喷到周围人的身上,天寒地冻,黑灯瞎火,恶心的味道又怎么对得起人呢?那你们嗯嗯嗯嗯嗡嗡嗡嗡的是什么意思啊!这不就明摆着让你们后面的人不要喝吗!可大家心急啊。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句话千真万确。
大家又是一阵你推我搡的哄堂大笑,笑声传遍了木老坪整条街,久久回荡在兰家与刘家的房梁,也回荡在我五十年前童年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