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恋家乡的小河

我的家乡巴彦库仁镇蕴含着丰富的水资源，小镇南北两端各有一片湿地，那里分布着密集的河流。

小镇北部便是那闻名天下的莫日格勒河，莫日格勒河两岸漾出的大面积的水塘中生长着一片片鹅黄的芦苇，因为这里有幸成为国家级珍禽保护之地，没有人胆敢因为经济利益私自开发这里的资源，所以每到春季候鸟北归的时节，就有大群的野鸭、大雁、天鹅在此聚集，在这里恋爱、结婚、生儿育女。而到了清霜满地、草枯花谢的瑟瑟之秋，他们就会拖儿携女，顶着寒冷的气流飞回温暖湿润的南方，带给儿女们一个舒适的生存环境。

而小镇的南部，奔流汹涌的海拉尔河就在这里蜿蜒西去。在海拉尔河周围，分布着各种形状的河岔、支流。因为当地人并不具高深的文化水平，所以起不出高雅响亮的名字，于是或以河流的形状命名，称之为“月牙泡子”、“横泡子”、“三角泡子”，或以位置、颜色命名为“农田泡子”、“头道沟”、“黑水沟子”；或以牲畜活动的范围命名为“老牛泡子”、“跑马泡子”……

在我小时候，没有现在这样多精美、丰富的玩具可供我及小伙伴们拿来玩耍，也于是每到周末或暑假、寒假，或是趁着放学的空档，我们就会冒着被家长打屁股的危险，常常偷偷跑去河边洗澡、野钓。当时距我们小镇最近的一条河就是“老牛泡子”，而“老牛泡子”附近是个蔬菜场，因为蔬菜场硕大的蔬菜地里种满了红萝卜、白萝卜，所以我们更喜欢来这附近洗澡、钓鱼。一旦因为洗澡过度消耗体力而感觉饥饿，我们便可以翻墙摸进菜园偷几个萝卜，在河里洗净了削皮来吃！当时国家经济落后，交通也不方便，那时候的孩子别说吃水果，即便是温饱也成问题，所以即便是现在孩子不屑一顾的萝卜，当时吃起来也像吃到了苹果、鸭梨一样的开心！

由于当时的巴彦库仁镇是畜牧小镇，后来随着牲畜头数的不断增加，“老牛泡子”成了小镇人畜养的奶牛放牧时的必经之路，“老牛泡子”柔软的河底几经老牛坚硬的蹄甲践踏，河底的淤泥便越来越多。我们在这河里打闹、玩耍时，河底的淤泥就会随着我们的几经折腾融进水浪、渐渐浑浊，于是这哪里还像是洗澡？分明就像猪打腻，小伙伴们扎个猛子出来，就会有一道道黑黑的泥水顺着头上、脸上流淌下来，颇有些像动物世界里看到的斑马，于是后来大一些的孩子就又发掘了另一条适合洗澡的河——“黑水沟子”。

“黑水沟子”是一条狭长的环形河沟，河中的河水并不是黑颜色的，因为它较之“老牛泡子”水势更深，所以颜色就显得发暗，故此人们称之为“黑水沟子”。这条河的河底是沙底，所以在这里洗澡不光干净，待人上岸后也不用再刻意洗去脚上的淤泥，也所以更受我们青睐！只可惜这条河有几丈深，而且不像“老牛泡子”一样河底平坦，总有一些陡坡、暗坑，潜藏在深深的河底，随时准备吞噬游泳者的生命！至于其它那些河流，都是不适宜洗澡的，因为河里遍布水草，洗澡的人怕被水草缠住腿脚，从此再也浮不出水面！

俗话说“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有些会游泳的愣头青偏偏就喜欢卖弄水性，甚至有些人仅仅会几下狗刨式，也不肯听人劝阻冒险渡河，结果这条河时常会有人被淹死的噩耗传到镇上！于是有迷信的人就活灵活现地夸大说这条河有河神，每年都会取一条人命作为祭礼。也是奇怪，经迷信者这么大肆渲染，这条河果真就像受到了诅咒，也的确每年都有游泳者不听忠告淹死在这条河里！于是当时我们也更加深信“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这句话有几分道理！也由此我至今都觉得我这样的“犟眼子”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个奇迹！  

自从知道了“黑水沟子”有着夺人性命的邪恶魔力，家长、老师们更是“谈河色变”！自此无论是家里还是学校都发出声明谆谆告诫孩子们严禁去河边洗澡！一旦发现有孩子洗澡，家里打骂、老师罚站。而家长及老师们审察的方式也原始而特别，他们一旦怀疑有哪个孩子下水洗澡了，便会将他的衣袖撸到臂弯，然后在手臂上用指甲轻轻一划，只要手臂上清晰出现一条白印，即证明他跑去下河洗澡了，颇有些像“滴血认亲”的断案原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种方法是否真的具有不可辩驳的科学原理！也于是当事人便会因此有幸吃一顿“小灶”，不管当时是不是受了冤屈，很多孩子至今也没得以翻案！好在当时我的胆子小，每当下河就仿佛觉得有人在水下拉我的小腿，似乎是有水鬼要索我的命，所以我从此绝不肯下河洗澡。别说，当时我除了因为不交作业没少被老师和父亲批斗外，还真没有因为下河洗澡的罪名遭到体罚训斥！

较之下河游泳，我更偏爱钓鱼。论起钓鱼的钓龄，我也堪称资深了！不过可惜的是我的钓鱼技巧并没有因为我的钓龄长短而得到任何提升。因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那时候别说动辄几百乃至上千元的海竿了，即便是现在常见的几十、几百元的玻璃钢杆也是没有的，更可怜的、就像我至今也没有私房钱买想要的物品一样，当时就连几元钱的竹制钓具我也是买不起的！我钓鱼的工具就是一根削掉枝杈的、三四米长的湿柳条，一根干树枝制作的鱼漂、一根鱼线上拴着的价值4厘钱的两个鱼钩！没有现在这样精巧的钓具，所以如何能积累出现在的钓鱼经验呢？

那时候家里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用来打窝子的麸子、豆饼了。估计当时有这窝料，我宁可自己吃了也不会撒到河里去喂鱼！那时候我们用来钓鱼的鱼饵不是蚯蚓就是青蛙腿或蚂蚱，我每次来到河边首先将鱼饵穿在鱼钩上，然后拼命挥舞着没有丝毫弹力的鱼竿，尽力将木质鱼漂抛得更远，最后就静静地蹲在岸边，满怀希望地盯着静静的水面，默默幻想着晚上会吃到一顿鲜鱼大餐！当然，直至今日，我觉得也只有我才更能深刻体会到“幻想”这个词的真正词义！

我钓鱼也并非每次都会空手而归，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不是？在渔汛期间，我也曾有过几次钓到鱼吃的经历，当然我身旁钓鱼的大人们钓的鱼都成桶的往家拎，我的鱼获就只能用方便袋大小的布口袋装满，然后一身轻巧地回到家显摆了。现在想来，我也不是没有积累到一点点的钓鱼经验，那时候我就知道“月牙泡子”、“横泡子”钓到鲫鱼和华子鱼的机会最高，“头道沟”、“三角泡子”易出老头鱼，“黑水沟子”和“老牛泡子”最易钓到柳根、窜钉子这样的小型鱼类！当然，当时我也只是纸上谈兵地指点给大人们听，我亲自去了还是钓不到几条鱼！

 随着我渐渐地长大，生活的压力促使我放弃了钓鱼的兴趣，成年人也不好意思再光着腚跑去河里洗澡，于是就很少去河边玩耍！再后来我又因为工作原因各地奔波，对于家乡的小河的印象也开始渐渐陌生！只是近些年来，由于经济条件不断提高，我的生活也开始在小镇上逐渐稳定下来，于是每年夏季我都会组织了同学、朋友带上锅灶、水果、肉食、酒水去河边野餐！对于厌倦了城镇喧嚣的人来说，投身到大自然静谧与纯净的环境中，感觉就是一种压力的释放、心灵的休憩。如此野餐形式我和朋友们一直延续多年，不料近几年由于草原大旱，有些小河承受不住干旱的残害，终于干涸了生命。像“黑水沟子”、“三角泡子”这样体形肥硕、粗壮的河流虽然也已经日渐瘦弱，但还是可以侥幸得以苟活！

然而，本来一场旱灾没摧毁掉的那一条条生命之河，最近却被几条钢铁之臂开阔勾连，变成了一条弯曲、干涸的深沟！当地政府为了打造旅游观光小镇，将这些小河全部勾连出一条弯曲的沟壕，要将其开凿成一条人工河，作为观光旅游之用！作为没有发展目光的我来说，当然不知道这种做法是对还是错，毕竟这是经过小镇上的所有精英、智囊们深思熟虑后，拟定出的未来经济发展计划，我想应该不会有错。只是对于这一条条曾经陪伴了我几十年成长经历的岁月之河，想到这些千百年来自然形成的天然景色从此就只能存活于我旧时记忆，我还是深感遗憾。

天不悔祸,谁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家乡的小河啊，你们数百年的真身已灭，还带走了我太多的美好记忆？我想这些记忆永远也不会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复原了吧？如果真有再世轮回，我还希望继续生活在这些小河的周围，在那长满碧绿水草的岸边，在那水鸟欢叫的天空下；在那长满柳条及野果的土丘前；搭建一个反璞归真的小窝！

                             2018年11月13日于陈巴尔虎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