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静静的临江道

为安顿离去的小伙伴，我带着锹，两次重新来到这里。

寂静的江边，一切都和过去不同了。

这里是白沙洲主堤外，方圆十多里的一片江滩。早在二十几年前，主堤之外就筑起一道圩堤，圈护堤内的土地。堤内有我们船厂，木材公司，装卸九站等单位，为方便工作，圩堤开出了不少闸口，供车辆人员出进。我们厂有三个闸，最大的宽八十米，小的4·5米，八十米闸门是很厚的钢板做的，每年防汛，工作量不小。

也是防汛，圩堤内有一条宽阔的水泥道，道路边杨柳依依。

那时候这里何其爽心！早上，锻炼的人流在路上来来往往，汽车从这里开过，上班钟声响，到处是熟悉的，亲切的面孔。

我的家，离这条路几百米。

我喜欢来这条路上散步，更喜欢翻过圩堤，在那片静静的树林里漫步，看着江水，看着蓝天，一个人，静静地领悟自然。

那时候养了第一条小狗。我常常带着它，在杨柳树下坐着，看着它奔跑来去，摇头晃脑。有一棵杨树，枝繁叶茂，有很大的树杈伸展着，我拉着树杈，做引体向上，一口气能做十来个！我在这条路上吹笛子，吹萨克斯，旷阔的土地，声音传得很远。有一条早上，正吹萨克斯，忽然远处传来狗叫声，我家小狗箭一般飞跑过来，到我身边，亲热地扑到我身上。家人跟在后面，说小狗在阳台上，听见远处的萨克斯声音，知道是主人，就闹着要出去，打开门，它便径自跑了来。

带着小狗，在静静的堤下走，闸口外，大江静静地流着，氛围真好。

那时候清贫。可是心里，却是无限安宁。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圩堤内的土地，已被房地产公司购买，建造了大量商品房，几十层楼，树林一样矗立着。房屋基地很高，超过了圩堤高度，只是在房屋和圩堤之间，留着那条古老的防汛通道。如今它那么低，走在这道上，一边是几米高的圩堤，一边是更高的商品房小区，这条道，像古时候的甬道一样了。

这条道完全没有人。静静的，前后望不到头。

圩堤上的闸口，几乎全部没有了，一望无际的水泥墙。我走了好远，找到一处地方，还留着一个闸口，水泥大梁封堵着，有一架很旧的木梯架在闸口上。从木梯上翻过圩堤，惊奇地发现，堤外的滩地，这么高！才十几年吧，江水一年一年推着泥土，将岸边滩地一尺尺填高，起码填高了好几米。真是沧海桑田！

堤外的树林，原始荒野一般，过去树林下面是停泊着船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到处是荒草，密密的树林，枯叶一年年掉落，地上是厚厚一层腐殖土。找到一块林间空地，挖个坑，安顿了小伙伴，从此它将长眠在这里。而我，将远远离开，不会再来了。

这里，曾经响着我的萨克斯声音，曾经有无数亲切的面孔和问候，曾经有我对未来的憧憬和思考。一切都过去了，这里已是无人区。没有人，也就没有了憧憬和思考。

从木梯上返回道路，远处是一栋栋大楼，里面住着我不认识的人们，身后是无尽的大堤，堤外是荒林。真静啊！只是这静和当年那静，有本质上的不同。

忽然我发现了那棵杨树！泥土已经掩埋了它的基础部分，只有几根树杈，顽强地从泥缝里伸出来，然而我还是认出了它。老伙计，你还在啊！我看见了当年我引体向上的那根树杈。树皮还是那样光润。是啊，才十几年，对于一棵树，只是一晃而已。而人呢？如今我已经不能引体向上。

恍惚之间，似乎我那条小狗还从远处奔来，亲热地汪汪叫着。明知道它已经不在。那是我养的第一条狗，十三年伴随。后来又养了眼下这条，十一年。

二十四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四年？

物质和精神，永远是后者落败。物质不灭。而精神呢？肉体只能存在很短一段时间啊，没有肉体，精神也就灭了。人们，你们懂得这个道理吗？或许人人都说懂，可是有几个人，会真正按照这个定律去行事？

珍惜啊，珍惜我们在这世上短短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