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开封

这个念头，是刚踏上开封土地时，忽然产生的。

遍地的小吃，遍地的宾馆旅社，小贩，到处是很平易的小店，到处是和善的开封人！开封不是很豪华，房屋多六层以下，街巷曲绕。可是这里使人自在。消费便宜，主人厚道，吃了著名的汤包，不由得在心里说一句：真乃中原古城也！

我刚从首都过来。首都，庄严无比，金碧辉煌，可是作为普通游客，居住多么贵！饭菜多么贵！物美价廉的宾馆没有，物美价廉、甚至不是物美价廉的餐馆也寥若晨星，街巷里看不到小贩！莫非首都人的衣食住行都是机关安排？两相对比，开封的温馨扑面而来。

去大相国寺。这是中国著名的佛家圣地，历史悠久，建于北齐年间，是汉传佛教十大名寺之一，又列入中国四大名寺，与白马寺，少林寺齐名。水浒中的鲁智深，就是在那里倒拔杨柳。一走进去，我就发现这是远古遗存。格局与洛阳白马寺相似，就是古代的，不是明清，不是近代，更不是当代。殿阁不甚高大，结构却浑厚质朴，院落不甚宽敞，却布局井然有序，道路洁净，厢房齐整，院中有若干小塔石龟，这样的地方，最适合有闲情逸致的文人信徒，漫步观赏，一边静静思索佛教精义。佛像造型也和现代一些大寺庙不同，面部不是那样优美，多凝重亲和，加上室内面积不大，人与佛之间，就和人与人之间差不多。我想这正是佛祖的本意。这里也有一个五百罗汉堂，可是多么小啊！罗汉们一个挨着一个挤着。这些罗汉也是各有颜面，都很和蔼，就和普通人一样。看武汉归元寺里的罗汉，都是森然凛然，颜面孤傲，造型古怪，就是神仙啊，不是凡人。不由得想起佛教的历程。佛教建立之初，原是民间流传，佛徒们也有衣食住行，与百姓亲密无间。后来做大了，成了系统，渐渐的沾染了世俗社会的等级观念，把佛祖往皇帝上面靠，大小菩萨也有了等级。这种变化，体现在庙宇建设上，佛像越做越大，殿阁越来越宽敞，而菩萨们也就变得高高在上，叫人敬畏。其实要是菩萨作为朋友，该多好？

开封著名的开封府，是必去的。其实我对这里倒不是很陶醉。建筑是现代的，辉煌没有话说，可是我来看辉煌吗？不过这里还是讲述了宋朝的故事。整个衙门，就是一座小型军事基地。有高大的城墙围护，里面有各种司法设置，有部门，牢房，甚至有一个小型演武厅。主审大堂很森严，那么大的案桌，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摆着，周围衙役拿着大棒，想必古代犯人一进大堂，先就有了怯意？这里审了许多著名案件，当然最有名的是秦香莲案。这已经成为历史故事，其中寄托着人们对权贵的憎恨，对弱者的同情。这里的牢房，有两个人是不能不说的。一个是“十五贯”里面那个可怜的女人，因为丈夫说酒话，以为丈夫真要卖她，便连夜逃跑，遇到崔宁同路。谁知丈夫被盗贼杀死，捕快追来，将她和崔宁抓住，苦打成招，说是通奸杀夫，被关在开封府，后来两人都被冤杀。另一个是水浒上的杨志，因为杀了讹诈他的混混，被关在这里。当然这都不是包公的事。可见同样的物质条件，在不同的官吏手里，会出不同的效果。开封府里，有两个地方发人深思。一个是明礼院，大约是学习的地方，门上一副对联很长，写着什么十年寒窗，然后做官，能为社会栋梁等等，鼓励人读书。另一个地方是清心楼，很高，多层，据说包公常在这楼上思考。我上了楼，能望到很远的地方，古代民房低矮，视野当然更开阔。想当年包公在这楼上，极目远望，思考古往今来，总会感到责任重大，从而坚定信念吧？楼内有一层，贴着包公故事图画，其中讲述他的童年。包公小时候是孤儿，由嫂嫂的奶水喂养，后来又是嫂嫂教他成人，要他从善，为国家出力。这些贴图，对于我来说，是开封府里最感动人的了。中国民间，曾经有多少善人！我们民族，是有非常深厚的文化传统的。

开封著名的还有清明上河园。是模仿宋代画家张择端的长卷图画“清明上河图”建筑的。里面亭台楼阁，古代茅草屋，街道，小桥流水，惟妙惟肖。有各种人物造型，假人真人都有。节目表演特多。木偶戏，婚嫁仪式，尤其是那场“岳飞枪挑小梁王，”非常壮观。可是一切都是现代建造的啊！这些表演，就是娱乐罢了。这样想，意味就淡了许多。真正使人神旺的是临近的一片湖，是龙亭公园所有。湖水很宽阔，在中原地区，是大湖。漫步湖边，看周围古代氛围的建筑，优雅的亭阁，假山绿树，非常养心。只是这里的绿化，怎么能跟南方比呢？植物的绿，不是深绿，植物也不是很茂密，就是园圃中的花草，枝叶也略显疏松。温度和雨水，是植物的根源，气候决定了这些。

开封有一处奇特的古代建筑，叫山陕甘会馆，顾名思义，是山西，陕西，甘肃三省的会馆。是明清时代，北方商人在开封建造的办事休闲的场所。这里面汇集了明清时代建筑的艺术。房屋飞檐琉璃，古香古色，院落典雅，房屋精致，是当时工匠潜心作品。尤其是木雕，真是绝了！飞檐之下，各种各样的木头雕花，争奇斗艳，千姿百态，巧夺天工。木头雕刻配上色彩，给人梦幻的感觉。另外石雕，砖雕也不少，都是让人惊叹的杰作。北方人，供奉关羽，关羽的义气和豪爽，是北方人引以为豪的。这里有关羽大像，也有雕刻画卷，演绎关羽的故事和道德。古代中国有晋商，以诚信著称，这会馆里聚集的就是晋商。就有关于诚信的渲染。其中有一杆秤，叫良心秤，在院子里展示，大意是说秤，称的就是良心，教育年轻商人，要继承老一辈的诚信传统，不得有丝毫欺诈。有一幅图画，讲的是一个晋商，和胡人做生意，胡人忽然突发急病死去，晋商保存了胡人的所有物品，等他家人来取。后来家人来了，东西一点不少，只是一个传家之宝没有下落。晋商想来想去，没有线索，忽然想起胡人临终前，老是指着自己的头部，晋商恍然大悟，说东西就在帽子里！果然，在帽子夹层里找到了胡人传家之宝。对于千万里之外的胡人，尚且这样诚实义气，可见其为人品格。诚信，是晋商引以为豪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会馆里面还有一个发人深省的物品，是一个屋子门口的对联。上联是：你也挤我也挤此处几无立足地；下联是：好且看歹且看大家都有下场时。真是悟透禅宗之妙语！人生一世，不过是过客而已，凡事尽心就好，何必计较是是非非！晋商，名不虚传，是有着深厚中原文化浸润的商人群体。

开封铁塔，也是古代遗存，必去看看。这铁塔是宋朝皇帝宋太祖建立的。之前，佛祖释迦摩尼圆寂，其遗体成为舍利，分存天下名寺，其中南越王管辖的寺庙有幸得到一份。宋朝统一天下，军队逼近南越，南越王为讨好宋太祖，主动将舍利献出，宋太祖便在开封这里建立一座佛塔，供奉佛祖舍利。开始建造的是木塔，主持者是最优秀的木工大师。八角形的塔，其榫头要求非常特殊，不是巧匠不能为。据说为了保密，建造时用帘子遮住工地，不让外人看。塔成之后，果然工艺精湛，结构牢固，光彩照人，为天下奇物。谁知过于巧夺天工，老天爷不高兴了，木塔被雷击中，一场大火，化为灰烬。朝廷又重建，这次采用琉璃为材料，八角形，十三层，高五十多米。琉璃使用的铁灰色，看上去和铁一样，民间便称其为铁塔。琉璃塔也是精品，被称为“天下第一塔。”铁塔非常稳固，千年时光，几次遭遇地震，附近民房都坍塌，铁塔稳如泰山。只是兵火却挡不住，元代被兵火损毁过，后多次维修，根基还是当初的。铁塔最初是寺庙，也是兵火，寺庙毁灭，如今建了铁塔公园，铁塔稳居其中。看上去，铁塔是非常完美的巨型艺术品，铁色琉璃瓦遍饰塔身，色调铁打铜铸，塔身上下比例协调自然，匀称美观。走近细看，是琉璃浮雕艺术品，各种花纹砖有几十种，有佛像砖，刻着菩萨、飞天、五僧、立僧、伎乐等；有动物砖，刻着狮子、云龙、麒麟等；有花卉砖，刻着宝相花、海石榴花、莲荷花、牡丹花、芍药花等。而在角、檐、转角等处采用各种艺术装饰砖，珍禽异兽花卉共几十种，无不栩栩如生，完美异常。开封铁塔，汇集古代能工巧匠的高度智慧，实在是中华民族创造能力的象征，值得后世骄傲。铁塔公园占地面积不小，里面亭台楼阁，水榭幽径，建造都是模仿江南庭园，游览其间，舒适惬意。

游了这几处，开封主要景点都去了。还有一个心结，据说曹操的小儿子曹植的墓地在开封下辖的通许县，去那里要坐车一个小时。我是很佩服曹植的，他的诗好，谢灵运曾夸奖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可见曹植造诣之高。曹植天资聪明，俊逸多情，却被其兄曹丕嫉妒，老是给小鞋穿。不让进洛阳，又派人监督其起居，曹丕自己，还突然到曹植封地上，临时检查曹植。那首著名的“七步诗，”就是曹植在通许和乡亲饮酒，曹丕突然闯到，呵斥之后，命令曹植七步作诗，否则惩罚。曹植便口吟了流传千古的诗：“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约这话打动了做哥哥的良知？曹植得以转危为安。只是无所不在的压迫，使得曹植郁郁寡欢，才四十多就去世。一个悲剧色彩的王子诗人，大得民间同情，他的墓地，便成为人们纪念的场所。只是千年过去，竟有好几处被说成是他的墓地！这河南开封的一处，确实是他的封地无疑，七步诗也是有地点可证的，但是他是不是就葬在七步诗的地方？没有铁证。据说曹植有遗言，将他葬在山东。山东的一处，有许多陪葬品出土，其中还有骸骨！这就使得山东方面认定曹植葬在那里。

我徘徊了许久，最终决定不去了。一来不知交通。我的经验，这些文人墓地，一般游人稀少，交通十分困难。上次看杜甫，看苏东坡，都是费了很大力气。曹植没有他们名气大，估计交通好不到哪里去。二来毕竟不知这里是不是他的真正安息之地。就罢了，心里对他的崇仰，放在心里吧！

告别开封，思绪万千。古中原的古城啊，经历了多少苦难！黄河在这里是地上河，历史上多次决口，每一次，都给开封带来灭顶之灾。如今的开封城下，就埋着几个过去的城郭！黄河泥沙，将开封一步步垫高，下面是旧城池垫底。开封的另一劫难是兵火。中原腹地，交通要津，周围粮食产区，这里是物品集散地，又是平原政治中心，历来兵家必夺。偏偏开封周围一望平原，无险可守，在大军围困之下，必定沦陷。历史上开封被多次征服，可是从殷商到近代，人们还是一次次顽固地将政治中心设在这里，其中原因何在？思索良久，忽然大悟。地理位置是其一，还有更重要的因素，平原上，物产丰富，人口繁衍，京城周围，是密密层层的集镇村庄，里面居住着忠于朝廷的人民，一旦有事，拿起刀枪就是兵。城市，靠的不仅仅是城墙，最主要的是人！中原从远古起，就是政治中心周围，是无数由人组成的壁垒，强大的人力物力，保障着政治中心的安全。否则，就是城墙再坚固，加上山陵大河的天堑，最后还是逃不脱毁灭。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了这个规律。

得人心者得天下——开封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