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故人

庚子暮春，今日谷雨，往年之时，大地欢歌，乡下预备插秧，城里车水马龙，春天将尽，夏天悄临，一派欣欣向荣，无限生机，真希望之季节也！

而今年不同，新冠病毒袭击武汉，带走乡亲生命之余，给城市留下恐惧阴影。武汉封城三月，至今小区仍未全解。国际上疫情如火如荼，受感染者过二百万，潜在者又不知几百万，预备感染者更不知几千万？我国疫情，经亿万民众奋斗，境内似已清肃，然而当今世界，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大风暴狂起，中国必受牵连。未来国家前途如何，世界何日清静，百姓何日恢复正常生活？一切都是未知数。这样的心境，原不利于写作。只是眼见光阴水一样流去，宅家仅仅吃饭睡觉，心里也是不安。徘徊多日，终于决定还是写点什么。

写什么？讲故事。讲中国人的故事，讲近代当代故事，讲长辈家族和自己，基点在故乡故人。

我有这样的念头，好多年了，盖因我自己就是故事。从小腼腆温顺，一心做好孩子，启蒙恩师倪汝素老大人，对我勉励有加，训导启发，使我爱书。当街邻发小，成群结伙，飞跑于街巷，嬉戏于沙湖，呐喊于树巅，我则关门闭户，一个人静静看书吹笛，写日记，用棋子摆弄战阵推演，享受着孤独带来的宁馨。我是关着门长大的！损失的是玩趣与社交能力，获得的除呆气之外，不可胜数。按照恩师父母所望，以及我真心学雷锋的品行势头，我是要上大学的。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小学未毕业文革突发，学业中断，以后更是下放农村，历练四年，江湖滚打，性格大变，直到进工厂，考上首届文科电大，我才回归学苑，在末班车上狂补失去的时光。

我的原始爱好其实是物理。喜欢火星木星，喜欢火箭，喜欢无线电与航模，幻想改造沙漠，如果不是文革，我十之八九在某物理研究所度过一生。人生没有如果。十二岁中断一切正规教育，数理化都没了，个人唯一的知识来源是悄悄传阅的小说。小说也有趣，渐渐发展到一般文史书籍，中年之后，对历史感兴趣，最喜欢古人原创正史野史如资治通鉴宋碑类钞清代野史等等。回望一生，百读不厌的有：史记；红楼梦；水浒；三国；鲁迅；唐诗；毛泽东诗词；萧红；普希金；静静的顿河；骑兵军；川端康成；枕草子，等等。可见我的个性，偏向好文笔，向往意境，向往浩荡之气。

文字见报刊始于八六年。三年时间，发表了几十篇散文小小说等。八九年停笔。以后辗转于改制，颠沛熬磨，为稻粱谋，二十年几无声息。2010年，愧疚于伯叔婶婶嘱托，以家族历史为蓝本，写成七十万字小说《龟蛇澜》，由长江出版社出版。以后又写成长篇小说《五十年代生》，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又写出长篇小说《江东创业史》，参加工信部与中国作协合办大赛，得优秀奖。又写长篇小说《紫珊瑚》，放网站。这就写作十年了！其间穿插有几十万字散文，又有学写诗词七百余首，放在朋友圈，得好友鼓励。忽一日，想到我东写西写，终不成体系，而自己一生所见所闻，并没有一个合适的方式表达出来。岁月悠忽，今天健康，明天如何？须知我们身处的时代，是前无古人似乎也将后无来者的时代，国家不幸诗家幸，其间种种神奇，只有当事者知。有一天我们会死去，我们的故事也将随着消失，如果能发声而不发声，岂不是亏负了时代！往上说，近代以来，中国的磨难似乎无休无止，无数国人，本着良心，做出许多感天地之行为，其中我的先辈就有许多动人故事，这些都是应该记录下来，传给后人。我所知的家族史，始于同治年间，盛于抗战，先辈们，或勇武，或淳厚，总是在国难当头之时，尽匹夫之责，求得无愧于当时。至于我自己所见所闻，更是生动鲜活，闭眼历历在目。这样的材料，不是人人都有的，恰好我又能写几个字，所谓天时地利都不缺。

至于用什么方式表达，也颇费周折。开始想写长篇小说，但是根据我自己的经验，那个东西，过于受局限，难得囊括；更不说小说要虚构，安排人物，照顾首尾，往往牵强。有一天和老友谈天，说起这事，他忽然说，何不发挥你随笔的优势？将这些人物故事，分篇撰写，分篇公布，你好写，读者也乐意看。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从那天起，撰写故事就时时萦绕我心头，现在是打算开始了。

此刻我眼前，浮现着先辈对我谆谆嘱咐的情景。父亲大伯二伯五叔，二婶婶，尤其是母亲，多少次，寂静的家里，临睡之前，母亲辛劳一天的身躯在我们身边，她用平静的语气，讲述她的父母哥哥，她的故乡，往往窗外明月温婉，给我童年的梦境带来斑驳。二伯有一次走路，被墙上落下的砖头打破头，几乎出大事。他似乎非常感慨人生，那次我在他家里住了两天，他讲了许多儿时的故事，讲爷爷奶奶的艰辛，讲逃难和他一生的追求。二婶是军队作家，晚年的她，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你将来要是有能力，要把你父辈的事情写下来！这是正式嘱托。实际上，我们这一代，也是有许多东西该写，如同前辈一样。

随笔不是随便。绝不是流水账，不是信马由缰，也要构思，要安排，要激情，更要文笔。不过十年来，我仰望鲁迅萧红川端，也试验了几百万字，相信自己吧，或许能完成？

当然，最终肯定是运气。

是为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