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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汉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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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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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学魏黎


 

魏黎不是和我们同时入学的。

她是小学二年级,从外面转学来的。个子不高,很秀丽,很灵巧,很快就和女孩子们玩得热闹。喜欢说话。记得当时教一个“弯”字,她大声对同学说:“弯,弯腰的弯。”那时我们还没有学到“腰”字哩!

不知班主任老师怎么就喜欢她了?或许是她比一般女孩出众?至少三、四年级,她就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我那时做班长(叫班主席),少先队中队长,她是中队委,每次队日,绕场一周,她就站在我身后。她的作文成绩好。四年级起,每次作文,班上两个九十分,一个我,一个她。她的作文经常在班上念。记得她说将来想做一个“人民画家。”

我小学时,老实得近乎憨愚!老师说东,绝不往西,真心想做革命英雄,想到边疆去,以艰苦朴素自豪,不打珠子,不赌铜,长期写日记,模仿雷锋王杰。这样的性格,自然很少有人玩耍。魏黎比我接地气,她有朋友,上学放学,总有女孩子和她一起,嘻嘻哈哈的。

整个小学,我和魏黎没有个人交往。偶然一起开会,会散就完。只是有一次,天气很冷,我忽然就跑到她家学习。两人拿出作业本,默默做作业。想来好笑,她遇到我这样内向的,竟然也不说话了!但还是比我强。至少,她拿出她父亲的画册给我看,里面是苹果什么,那么她还是说了很简单的话。

 

真正对她产生印象是中学。

集体进初中,宣布班干部,我竟然被一撸到底!那是文革期间,棋盘街小学三个班,“一把手”全部下课,基本原因都是出身不硬吧?小孩子,失落感还是有的。过去站在全班前面,领着宣誓,喊着口令,带着全中队绕场一周,负责收全班作业,负责督促同学背书。现在倒好,老老实实站在队伍里,听别人喊口令。交作业,过去的下级,一脸严肃地叫“把作业交来!”最叫我难过的,是因为我落落寡合的性格,班上一般的活动,也不叫我了。有一次,晚上排练文艺节目,照例没有我的份,我趁黑摸去了,听见同学们在教室里,热火朝天,欢歌笑语,而我形单影只,孤零零,无可奈何的边缘化啊!一时心中百味翻腾。

和我相反,魏黎顺风顺水。她的家庭出身,是“革命干部,”她照旧做学习委员,兼任小组长。由于性格开朗,有一群女生跟着她,动辄前呼后拥。老师也总找她。文艺活动,她是组织者,大胆,敢说话,哼着歌,无忧无虑,一路笑容。我远远看着她,感觉天壤之别。老实说,那时我对她很不以为然。谈不上妒忌,但是疏远感是绝对的。多年后同学聚会,有人说,我班男生,不喜欢魏黎的没有。我反对。因为我确实没有喜欢她,连喜欢的影子都没有。结果反被他们哄笑。也难怪,他们哪里有过我那样的经历呢?

不过可以肯定,不喜欢她的男生,是少数。因为当时的魏黎,已经灾难性地向美丽发展。

那时候我们十四五岁,正是豆蔻年华啊,女孩子们发育早,已经显露出青春美丽了。魏黎在众人之中,绝对是最出色的。无论相貌气质,都有点“公主”的味道。天鹅一美丽,癞蛤蟆自然跟着来了。不但我班,就是在年级里,都有潜伏的妄想狂。他们跟踪她,在她身后说怪话,在她家对面的山坡上眺望,等她出来,就高唱“黄色歌曲”——敖包相会。最不堪的,是本来去她家侦查动静的,进去看没人,竟然将她家挂在墙上的腊肉偷走了!这样的家伙,就不是癞蛤蟆了,是鬣狗。

一点没错,当初敢于骚扰她的,是最大胆也是最顽皮的一拨。当然还有另外两拨。一拨是真正有机会接触她的,和她平起平坐,这样的人极少。最大的一拨是沉默的大多数,就是只看着她,也接近她,但是不能越雷池一步。三拨人,殊途同归,共同的特点是都没有希望。不满就在这里面产生。魏黎的美丽,固然给了她许多骄傲,但是事物总是双刃剑,锋利的另一面会割伤她,大约是她始料不及的?

哲学家总是强调一分为二,魏黎应该最有体会了。她是幸运儿,父母都是干部,父亲还是有名的画家。但是父母都是事业型的人!这样的人难以管家。魏黎从小就做家务,衣服自己洗。母亲也忙,不大在意女儿的生活小事。她小时候穿的衣服,都是亲戚给的。她曾经非常羡慕其他女孩有一双布底的棉鞋,想对母亲说又不敢,因为母亲没有时间。父母还常常离开家!有一次,父母各自离家一年,将她和妹妹寄养亲戚家。后来母亲受伤被送回,小小年龄的魏黎,要做饭,买菜,买煤,买柴。文革中,他父亲曾经被批斗,她躲在角落里偷看,她说那场景,给她留下的阴影总也消散不去。

童年缺乏家庭温暖,可以肯定。这些会影响人的心灵。

上帝给了她容貌,容貌也一分为二。那些骚扰她的男孩子,渐渐恼羞成怒了。除了编排她的谣言,还给她乱起外号,跟在身后叫。她放学回家,就怕这些孩子,可又躲不了!气愤之余,她斥责,冷漠,而这些又被夸大,传说她骄傲自大。这些青春期的烦恼,看似无形,影响心灵却巨大,初中后半部分,她的内心是忧郁的。这忧郁甚至影响到高中。老师对她的评论,说有“骄娇二气,”不能入团,她本来有文艺细胞,会弹琴,但是也没叫她进宣传队。

这些外人哪里知道?我看见的她,只有风光。

有一回,班上演出“白毛女,”她是组织者之一。那次我也参加了。排练在今天的湖北中医药大学,山坡上,这里安静,人员单纯,没有外面那些不友好的男孩。她的表现很出色。三个女生牵头,一个排长余平,一个善于跳舞的欧阳,一个是她。其实跳舞方面,欧阳更内行,但是对于我们做指导的,多是魏黎。主动的性格,敏锐的察觉力,心里不存事,这些使她能迅速为人接受。最能表现她性格的,是她把两支歌曲做了修改。一个是文革前的革命歌曲,怀念烈士的,风格沉蕴,在那个战斗口号震天响的年代,似乎不合适?她大胆改词,教给大家唱。另一个是当时的歌曲,她给换上词,也教大家唱。一个初中生,把有定评的歌词改来改去,第一是果决,第二有马大哈的成分,魏黎,是有个性的。

整个初中,我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但是基本记忆还是有。无法描述。说外向?不大像。内向更不是。泼辣,她并不是那样泼辣啊,有时还有些腼腆。文雅?或许是。但是不全是,她做事果决,也能随和。她不是林黛玉,没有黛玉内在的机巧,更不是宝钗,因为几乎想不起她世俗的表现。

只能肯定,她确实和一般女孩不同。既大方又忧郁,本来就独特。

 

我们初中同学,是毕业时分手的。

一部分读高中,有魏黎。一部分去东西湖农场。我去了钟祥乡下插队落户。

完全不知魏黎的信息。四十多年。

但是过了六十岁了。她的消息又出现。是老排长余平将她找到的。知道她大致来龙去脉了。她在高中就当兵,是武汉空军文工团的,做了十年舞台业务,后来到军区空军政治部,搞政治工作。以后到广州军区空军,搞创作,是电视剧《鹰击长空》编剧,也是电影《夜色温柔》的编剧,还出过诗集。军衔上,是空军大校。看到她的照片了。蓝色的大校服,很清秀,很神气。几十年过去,她还是她。现在住北京,丈夫是中央电视台搞电视剧的。

忽然一天,金海庄同学来电,说明天请魏黎吃饭,要我们作陪。我们坐了好一会,魏黎才到,一眼可以认出来,她没变什么,只是有些沧桑。大家坐下来,女同学和她叙旧,她很矜持,彬彬有礼。但是过会,当大家照相时,她又有些小时候的样子了,拉着这个那个照相,尤其是我送给她的书,她竟然捧在胸前,和我合影,有些夸张地说“跟作家合影,”叫人好笑。整个过程,她彬彬有礼,举止得体,小时候的天真还有影子,但是更成熟了。她是回来与父亲诀别的,没几天,她父亲去世,我们去做了告别,她很感动,再三说谢谢同学。

过了几个月,她又回来,是照顾母亲。后来她母亲也去世,她告诉我们,以后她可能不大回武汉了。魏黎请全班同学吃了一次饭,同学们也纷纷回请,来来往往,我都参加了。

她回来几次,真正跟她接触,是在她妹妹的画室里。湖北美院里面,一间很宽的房子,可以坐三五个人,我每次都去了,王武子也是必去的。武子是华师历史教授。在这里,和魏黎的丈夫于老师认识了并且交流了。于老师是央视搞电视剧的,很厚的底子啊,七年戏剧本科,又是几年导演编剧学习,有丰富的影视经验。他是军队大院子弟,直爽厚道,对社会看法非常客观,很快就使人尊重。于老师也非等闲人物!他和魏黎的恋爱,就有传奇色彩。魏黎的结发丈夫,是她文工团战友,因病去世,在她怀里离开人世。那年她只有38岁,带着儿子。单身母亲,吃的苦不会少。若干年后,于老师去广州军区,陪同的都是将军首长,忽然魏黎去了。那时候的魏黎,也就四十多,女军官,又是央视军事记者,英姿飒爽,可以想见。军中,这样的女子,必然有一批军官保护。酒席中途,于老师忽然大声宣布:明年的今天,我要来娶魏黎!石破天惊啊!第一次见面,酒席上,那么多雄壮的军官!军队大院子弟的魄力,是一般老百姓难以想象的。

魏黎当然吃惊。但是会不会也有点高兴呢?可能吧。于老师不是一般人。反正,他们恋爱了。

他们的恋爱也和一般人不同。恋爱七年!因为工作,一个北京,一个广州,这样的修养,说明都十分看重对方吧?

我们和于老师谈天说地。魏黎偶然插嘴,但是她一插嘴,就有笑话。比如说某男同学和某女同学,下放一个队里,她忽然问:“他们怎么没有走到一起呢?”叫人无从回答。如果你反问,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走到一起呢?她也会回答不出。大约她的印象里,这两人很般配,那么就该走到一起?比如她就几次说我,把一个队的欧阳搞丢了!也是叫我无法回答。我哪里存在“丢”的问题呢?从来没有在手里啊,丢什么?

但是她对许多社会问题的看法,还是有水平的。说起军队里的事,很高兴。她去过猫耳洞,慰问士兵,坐过多次军机,下部队,部队都是非常郑重地接待她,因为她代表政治部。魏黎到今天,还在创作军旅电视剧,不过她说了,手头的搞了就休息。

她对待我们是非常客气礼貌的。周到得很,有时叫外卖,再三问我们吃什么?甚至不厌其烦地解释每一种食品。其实我们哪里管吃什么呢?说明她的细心罢了。

她曾经把她亲手画的油画发给我看。很上档次啊!她说她一生,就是没有成为画家,很遗憾。她父亲是画家。这叫我想起小时候作文,她说要做“人民画家。”

魏黎给我最深的印象,是没有城府,单纯,对人实实在在的,不求回报。我的一本小说,思想历史的,现在很不合乎市场要求,她知道了,说试试看,找朋友看能不能出版。结果找了好几个朋友,最后在广州,那朋友真下力,和总编直接联系了,最后评估实在卖不出去,说了抱歉。这是我预料之中的,当今社会,谁还读这个呀?但是魏黎不气馁,又找了一个著名网站,让把这书上网。不管怎样,总是面世了。整个过程,她从没说困难,说她多么不容易,完全不让我有一点不自在的感觉。而且处处尽量为我着想。这样的待人作风,在一般人里面,是不多见的。我的评价是大气。

有一回在画室,她要求我说说对她的印象。于老师也说就说说吧,看对不对?毕竟我们接触有限啊!说错了怎么好呢?于老师说不要紧。于是我就说了:

第一,你的一生,都是在军队里度过的。强大的军队就是你强大的后盾。和我们相比,你是没有任何恐惧感的。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只要拿出证件,马上就会有强力部门保护。这样的境遇,使得你不在乎一般事情,你不会撒谎,因为用不着。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不会有后果。另一方面,你也没必要遮掩什么,不会顾忌。

第二,由于环境单纯,安全,你不需要像一般老百姓那样防范,加上你从小就单纯,所以你对人是单纯的。没有一般人的小九九,对朋友绝对诚挚。这一点很难得。附带的,你也很少会有妒忌心,因为大部分时候,是别人妒忌你。

第三,你受过教育,又是搞文的,当然有文人的情怀。这个就比较复杂了,或许会有愁肠百结的时候也未可知。

第四,你长期被尊重,容易产生女权主义思想。这一点,恐怕只有老公最有发言权。

第五,你现在脱离部队了,和你并不熟悉的社会混在一起。加上你比一般人敏感,那么你对关爱的需要是实际存在的。你也会试图去关爱身边的人。总之,大方与忧郁总在你身上同时存在,这是童年开始的,估计会陪伴你终身。

我大致就说了这么几条。也是口无遮拦。他们听了,笑。据说于老师说我这人不错,比较豁达,还有悟性。我觉得是不错的评价了。于老师,应该是最适合魏黎的先生了。魏黎一生,两位先生影响他。结发丈夫豪爽,大气,正好和她的“骄娇二气”互补。于老师,厚重,沉稳,善良,又聪明,对魏黎极其和善宽容,她则只有在他面前释放“骄娇二气,”心里是感激于老师的。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于老师,也是求仁得仁吧?魏黎的漂亮和聪明,也温柔,也会做家务,于老师带着这样的老婆,大约也是受用的?

最近一次和魏黎见面是在八月份,我去北京开会,事先她再三嘱咐一定去她家做客。实话说我有些犯难,就怕给他们添麻烦。于是我对她说,不要去餐馆吃饭,他们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她满口答应。谁知一去,就把我拉到烤鸭店里。那一顿,总花去千元。她又张罗着送我礼物。给我夫人送了礼物,还非要把几听茶叶塞到我包里。是我再三说我要去旅游,不好带东西,才罢休。

魏黎为人就是这样。没有计算,完全是凭着她的感觉行事。这样的性格,是很难得的。

从小学起,到六十多,人生已经大半,魏黎回到我们视线里,大家都很高兴。我们还会友好地往前走。虽然她离我们千里之遥,但是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是很快乐的事,远点就远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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