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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汉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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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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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洞


 

从武昌火车站出发,坐公交,摇摇晃晃,去江夏区白云洞。

已是仲春,路边渐渐展开绿野。江夏是郊区,所谓农舍,却并不土陋,院落井然,小楼别致,其间点缀着绿草黄花,清冽的水塘里游着鸭群,阳光从天上撒下来,给这乡野铺上一层金黄,看上去非常养眼。

白云洞我没去过,地方倒并不陌生,盖因那里有个著名的兵工厂,代号3303,当年我们做知青,那个厂下去招工,名气很大。白云洞和兵工厂,在同一个地方。

3303工厂站下车,一条宽阔的道路,引领我去兵工厂。有大门,足有几十米宽,雄竣的大字:中国人民解放军3303工厂。走进大门,四下青山环绕,中间是居民区,放眼看,地方好开阔!道路宽达几十米,两边是高大的树木,树是阔叶型,非常青翠。道路之外,排列着工厂的各种建筑物,办公楼是老式的,只有两三层,可是门前无一例外都有宽阔的院子,有的院子大得像广场!更有一处,是一个人工湖,有亭阁。兵工厂,气魄就是不一般,单单这占地,就远非一般工厂可以望其项背。继续前走,大路边有一条铁路,有站台,很宽,很长,此刻站台静静的,估计很久没有火车来了。这应该是一条专线,当年,这里一定热闹非凡,原材料要从外面运进来,造好的枪炮要从这里运出去。如今时过境迁,铁轨都绣了,老话说,任何东西,用之为贵,不用为贱,真是至理!陆陆续续的,看见一些宿舍,有古老的,三层楼,更多的是六层楼八层楼的,都是老式样子,房屋多依山坡而建,有洁净的水泥路绕着。当年这里,上班下班,一定人潮如涌,像此刻这休闲时光,这里的山坡上,应该是人来人往,谈笑风生,树荫下有孩子奔跑,湖中亭阁里有年轻的男女徜徉。自成一体的兵工厂,就是一个独立世界,社会的任何风景,这里都会有。可是眼前却人迹罕见!静,静得可怕。路上空荡荡,那些房子里也是没有一点声音,莫非没有人?人到哪里去了呢?兵工厂大面积下马,已经几十年了,估计年轻人都去外面发展,这里离市中心只有几十公里,迁移方便,留在老地方的,可能只有一些很老的职工了。

当年为了战备,把兵工厂建在山里。多少人,一辈子在山沟里度过!我父亲就在那里工作了半辈子。这里算离城市近的,更多的厂在鄂西和四川的大山里。所谓三线建设,动员了全国的人力物力,到不打仗了,一些工厂没有效益,渐渐的荒废了。最好的设备!最棒的技术人才!也是一言难尽。

白云洞就在铁路不远,这里看见一些人了。多是游客,也有本厂的,区别是游客买票,本厂的不买票。一个院子,里面石桌石凳,林荫处处,迎面一座山峰,怪石嵯峨,老松巍然。一左一右,有两条小路可以上山,台阶没有修缮,凸凹不平,正踟躇,听见有人说,从洞里走!几个人径自向前面走去。前面一个大洞,几人高,很宽,这就是白云洞了。随他们进去,里面阴森森的,有流水声。略略定神,看见这洞不大,几十米方圆,左右各有石阶小径,引向高处。左边的亮堂,据说可以一直上去,上边有个牌坊什么的。右边的黑暗,有灯,似乎曲曲绕绕,符合溶洞特点。我向右。晶亮的山泉贴着石壁飞泻而下,在洞里经久不息地轰鸣着。走了几十级台阶,却又看见亮光,出去是山坡。这才明白,所谓洞,是不大也不长的,来这里,是游山,不是游洞。几条小径,洞外洞内,都通向山顶。便老老实实,沿着石阶上山。

渐渐感到这里的好处了。雅——到处是青松芳草,到处是红花紫花,人在林间走,闻着自然馥郁的芬芳,可谓沁人心脾。旷——站在崖边,可以看到远处。 但见生机勃勃的绿野,铺排在山下,稻田间杂着菜花,黄灿灿的。最妙的是那山野处点缀的小屋子,一幢幢积木一般,或绿顶,或红墙,有晶莹的溪流在屋子旁边耀亮,一切都像是一幅画,又像儿时童话里的世界,充满引人猜测的神奇。爽——风从林隙间悄悄穿出来,那样轻柔,正好擦去额上的汗渍,风抚着脸颊,渗入衣衫,让人舒适,精神愉悦,所有的疲劳都消失了。我们人类其实是非常需要清境陶冶的!在这样安静的山间,和自然母亲亲密无间,不知不觉,从红尘世界带来的烦恼杂念,都悄悄消散,身轻如燕,心清如泉,只有美好充盈胸腔。古人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就是说人不要脱离山水,亦即自然母亲。另有智者说,人,无论你多么繁忙,总该腾出一点时间,去仰望星空。也是说,人不能太物质化,总要有幻想,有追求,有对过往的回味与对未来的憧憬。此刻的我,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啊!

往上走了一段,似乎前路漫漫,而且道路越来越崎岖,便寻思找一个地方,静静地坐一会。反正来这里,就是放松心情的,哪里都一样。好在这样的地方倒是不难找。路边就有亭廊,有石凳石桌,可以休息。有一个小亭,似乎很久没有人打理了,落满黄叶,走进去,拂去石凳上的叶子坐下。四下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丝人声,只有密林深处,有不知名的鸟儿低低啾啭,一时兴起,从背包里拿出笛子,吹起来。这幽静的山间,笛子声音像流水一样,无遮无拦,格外委婉,又分外清亮。不一会,不知从哪里出来几个游客,好奇地看着我,微笑着,很亲切。是啊,在自然怀抱里,人是很容易变得亲切的。站起来,又在山间随意走了走,感觉已经将这山里的美好装了满满一心,便下山了。路上,有人说有个地方,展示工厂做的炮。我却没有兴趣。在图片上看过,一门老式高射炮,或许孩子们觉得好玩?我们这年龄,却是无所谓了。

返回的路上,又看见那些宿舍,有了几个人在路上。果然都是老人。不用问,是工厂的退休职工,应该是一辈子在这山里的。看着他们,我忽然想起两个人来。如果正常,他们应该也在这些退休老人中间。那是我下放大队的两个武汉知青,比我早下放一年。一个姓胡,一个姓吴。小胡浓眉,嘴巴老是咧着笑。小吴细眼,清瘦,白皙。两人都常来我们知青点玩耍。小胡口无遮拦,小吴谨小慎微。那小胡,就是这个3303兵工厂的子弟。当时都只知他粗齿,万万想不到,他背着所有人,在进行一项完全匪夷所思的工作——他在偷偷造枪!我们下放时候的大城市,社会环境是非常闹哄哄的,各派之间的武斗刚刚停息不久,年轻的人们,都喜欢舞枪弄棒,我们街上,就几乎每个年轻人都有一把火药枪。用一个废弹壳,用铁丝绑在木头枪身上,在弹壳里填上火药,用铁钉击发,“轰”的一声,里面的铁砂能打十几米。那时候很乱,没人管这些土枪。可是小胡做的枪一点也不土!他家是兵工厂的,他把手枪的图纸,偷偷带到乡下,又带来一些零件原料。每天下工后,他就关在屋子里,点上油灯,用锯子啊,凿子啊,锉刀啊,按照图纸,一点点加工。据说他很吃苦,很认真,足足磨锉了几个月,硬是做好了一支完全符合标准的手枪!他又有真子弹。那天,他得意洋洋的拿着枪,装上子弹,当着队里农民的面,到村子外面,“当当当”连发几枪,说是打鸟,却一只也没打着。队长看他有“真枪,”吓坏了,赶紧报告上级。很快,公社的公安特派员来了,收缴了枪,还把他弄去关了一些时。这下都知道,小胡完了。私造军火!罪名不小。写进档案,招工是没有指望了。谁知小胡的父亲,是兵工厂的干部。过了不久,3303工厂的千里迢迢到我们县来,说是招工,点名要小胡。乡村干部,比较厚道,没有卡小胡,只是提了一个条件,要把小吴一起带走。这个当然不是问题。没几天,我们就听说,小胡小吴,同时被兵工厂招工了,就在武汉市不远处上班。那真是叫人羡慕!不少的知青去招待所,找招工的甜言蜜语,可是人家心里有数,一个都不搭理。

小胡和小吴都是自己坐长途汽车回武汉的。他们是分开走的。小胡是白天,背个挎包,笑嘻嘻的,说:“哥子们,后会有期啊!”傻乎乎的,大大咧咧。小吴是天黑,背着背包。到我们队,没有停留几分钟,说要去赶汉江的渡船,过河到县城住一宿,明天坐长途汽车。我们送他出来,一直到大路上。小吴使人感到亲切。到路口,小吴说:“我走了啊!”说着转身快步向前,很快消失在夜色里。那时候我们走路都快,小吴离去,听见他两条裤腿“嚓嚓”不住的摩擦着响。一起的伙伴说,小吴是“盘腿,”就是说两腿不是笔直的,一走动,两腿就会互相摩擦,所以有响声。也不知这话有没有道理?

如果他们一直在这个厂里,那么现在应该退休了。但是这样大的厂,总有几千工人!几十年了,我连他们的大名都不记得,找他们是不可能了。想想我们这一代人,就像风中的草籽,撒在哪,就是哪,归根结底,我们都是沧海一粟啊!回望那山,郁郁葱葱,一片连天的苍翠,那里面,掩藏着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奇妙的自然,奇妙的世界,一辈子用心去品味,怕是远远不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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