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付汉勇的头像

付汉勇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5/05
分享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我十九岁,从乡下招工入武汉交通技校,分到我们工厂做木工。

本厂条件简陋,以修造小火轮和木驳船为主。一个低矮的木工房,板壁,顶上是红瓦,房子里有若干厚重的工作台,有木凳,屋中央,一个铁皮油桶做的炉子,烧锯末,温火,很暖和。大约十来个工人,就在这里面做柜子,凳子,桌子。我们班,是“小木班。”

何谓“小木?”过去长江上的船,多是木头建造,船有骨架,是很粗大的原木用榫头结构成,骨架做好,再用木板做外壳,甲板,房间。这样的木工,叫“大木。”大木不简单。船身是弧形的,要将木料加工成弧形,一根根严丝合缝,全靠斧头砍削得恰到好处。大木的技术在一把斧头上,不聪明的人,往往做一辈子,也只能差强人意。有经验的师傅,斧头下去,知深浅,齐着墨线,绝不浪费力气。他们的斧头,是两面开刃的,叫“中钢斧,”而我们的斧头,是一面开刃,叫“边钢斧,”持有边钢斧的木工,是“小木,”专做家具。对于我们来说,小木更实惠。学会了,自己给自己做柜子,桌子,凳子,该是多么愉快的事!那时候一般人结婚,都要请木工做家具。我们厂的木工师傅,休息时常常被人请去做工,自然,好吃好喝的招待。我们的心里,就向往着有一天自己技术到手,也能堂而皇之地被人请。所以对于做家具,我是很喜欢,很钻研的。

小木的本钱是锯子。必须锯得直。这样后续工序比如砍啦,刨啦,才省力气,不然锯偏了,费力不出活。看我师傅锯锯子,是一种享受。他那时大约五十多,做事不慌不忙,一个工具柜,打开亮闪闪的,琳琅满目。光锯子,就有好多种。什么样的木料,用什么样的锯子,这样才顺手。锯子不是一劳永逸的,要保养。一要给锯齿分路,二要及时将锯齿锉锋利。师傅时不时做这事。“木匠好学难磨锉!”他对我说。的确,锯子分路均匀,齿锋利,干活就快,省力。师傅锯木料,一只腿踩在木料上,左手按着,锯子下去,笔直一条线,待到木料剖开,两边的锯口,齐刷刷,绝对的九十度!这样下的料,只须稍微刨几下,就是成品。师傅锯锯子似乎不用力。锯子高高提起,低低推下,自自然然顺着走,很长的锯路,却轻松得很。我在一边观察,见他的锯口很宽,这是因为锯齿分路均匀,锯身在相对较宽的口子里运行,不会被卡住。关键在右手!看似机械地上下,其实有心得。运行时,要确保锯路宽松,同时掌握各种力的方向,使之恰如其分。后来,我按照自己观察的窍门去操作,很快就能锯出基本合格的木料来。师傅看着我,微笑着,没有说什么。

我的师傅,是有名的家具师傅,做的活以精巧著称。所有的工件,最后他都要用细刨子刨得精光,圆木的纹路,看得令人喜爱。他的工具,都是小巧玲珑,光洁无比。连厂某领导都求他,给做两个刨子。那刨子我看过,真是精品!怎么看怎么舒服,尤其是光洁,几乎就是艺术品。师傅其实也是半路出家,从船上调到厂里做工。一起来的几十个,做木工的也不少,技术大多一般,使用的工具,许多很粗糙。我师傅是细心人,无疑也是聪明人。这样的技术,为人却十分低调,总是微笑,从不跟任何人发生争论。有一回开大会,有刚进厂的年轻人发言,点了不少人的名,都是历史上有污点的。忽然他指着我师傅说是“三青团分子!”这叫我大大惊诧。这样温和的师傅,怎么跟那样不堪的组织有染?我们厂的老师傅,过去都是跑船的,旧社会的江湖,复杂得很,走错路是有的。但是这样在会上被点名,还是很难堪的。从此师傅更加低调。

 

 

我们进厂,厂里年轻人很少,都是老师傅。这些老师傅,都从驳船上来,他们经历了几乎所有政治运动,非常守纪律,老实干活,谨言慎行,整个氛围是严整有序的。但是人有个性,熟悉了,也有各种各样的趣闻。

我们水运行业,和装卸行业一样,都有很深的码头文化影响。旧社会,码头文化水很深。据记载,伟人年轻时到武汉,就被码头上的人敲诈过。解放后,政府对码头黑势力进行了严厉打击,名曰“清匪反霸,”动员之广,力度之猛,岂是那些混混们能招架的!很快就荡涤了污泥浊水,码头风清气正。在运动中,涌现出不少积极分子,他们后来都成了企业基层干部。我们进厂时,厂里的领导,就是年轻时的积极分子。这些人身上,有很朴素的觉悟,绝不做违反纪律的事。平时厂里有事,都是身先士卒带头干。那时候的领导,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福利!工资和一个技术工人差不多,住房不可能大,组织监督非常厉害,特殊化是没有地方搞的。厂长或者书记,都是和我们一样,到食堂窗口买饭。但是他们也有一种特殊的“优待,”就是被人请吃。工人家,经常有红白喜事,要请客,去的人,要随份子,一般是五元钱,叫“吃丸子。”厂长和书记,都是主人非常想请到的,因为可以壮声势,面子上好看。但是作为当事人,他们却犯愁了。要应付的场合比一般人多得多!如果像大家一样随份子,经济上就承受不了。这样久而久之,就形成一个惯例,他们参加红白喜事,可以不随份子。尽管这样,请客者还是很高兴,因为给了面子。此外,如果不是老熟人,他们是尽量不去的。这是我知道的唯一一项特殊化。

厂长其人,犀利,机警,开会作报告不要稿子,一口气讲两个小时,台下哄笑一片。平时他说话,批判性很强,总是占据道德制高点,叫你无法反驳。我们青工是有些畏惧他的。可是有一次,出了一件事,使我对他大惑不解。有一男一女两位,各自有家,却发生了感情,男的家里为此发生激烈争吵,闹得人人皆知。若干岁月后,男的忽然得病,是很重的病,当时医疗条件不能治好。看看不行了,从医院里传来消息,男的在医院拒绝打针,说除非厂里派那女的来照顾他,否则就自我毁灭。这要求几乎是天方夜谭!未必组织能迁就这样的事情?可是厂里竟然同意了。派女的工作时间去照顾他。也就一个多星期吧,事情结束。那两位在最后阶段生离死别,也算是为他们的事划了一个句号。想想厂领导,都是很威严很原则的人啊,怎么就同意了?不过看看他们的历史,都是底层做工出来的,江湖气较浓,老传统不少,或许“鸟之将亡其鸣也哀”这些古话记得很牢?不愿意让一个人带着遗憾离世?总之就有了这样奇葩的一款。

能做厂领导的,多少有些文化,文化稍低的积极分子,在基层牵头。我们班长,也是深受上级信任的,他的名字很奇怪,叫“舫头,”和船,和水有关。那么他可能是一个跑船世家?或者干脆就是在船头出生的?已经无从考据。他也有五十多了,技术平常,可是手里总是不停,班里由他派工,他很少对人说不愉快的话,却也没有人对他的派工有过异议。可见大致是公平的。另有记工员,比班长又低一些,言辞短,认真。他的名字更奇葩,叫“一筒。”据说他出生的时候,他父亲在隔壁打麻将,这边报告孩子出生,那边他爹和牌,自摸一筒。双喜临门,便起名“一筒。”还有老师傅,五大三粗的男子汉,学名“大花。”不知道当初起名的环境?估计也有故事。

老师傅之间,不算亲热,却很谨慎,客客气气,从无伤人的言语发生。他们是真正的上一辈人,和我们的父母一样,都从古老的中国而来,他们身上的一些东西,以后就没有了。有巫师傅,规规矩矩,不大与人亲和,性格看似平和,却老是唠叨。和他一起做活,他那里老是嘀嘀咕咕,待要问,没说什么。他的一个段子,我至少听了八遍。“总有一些贼人,”他说。“贼,”武汉话,聪明的意思,往往带贬义。“贼人是这样的,”他说:“有弟兄两个,一担屎要送地里,弟弟问,哥哥哥哥,这担屎是你挑是我挑?哥哥顺着话说,你挑你挑唻!又一回,邻居请客,弟弟问,哥哥哥哥,吃酒是你去是我去?哥哥又顺着话说,我去我去唻!”巫师傅似乎有些健忘,这个并不笑人的段子,他反复说,开会也说,大家都不理睬,还说。我看看一屋的人,哪个是“贼”人呢?好像没有啊!另有胡师傅,胖,虚,做活不紧不慢,水到渠成。他也喜欢说话,不过不是自我唠叨,是讲给大家听。他的语言就风趣多了,总能让我们哈哈大笑。许多年后,我看见胡师傅端坐黄鹤楼前,面前一个签筒,上写“知前生来世,指君子路程,”还是胖,下巴上多了几缕白须,仙风道骨。按他的口才,赚个烟酒钱,不会有问题。我悄悄从旁边走过,没有惊动他。毕竟我们相遇在凡尘,而此刻他已是半仙啊!还有位师傅,忘记姓名了,大嗓门,无顾忌,就是厂长书记在跟前,也敢大叫大嚷。而干部们总是让着他!有一回开会,学习“诗词两首,”有一句:“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这位竟然站起来,在那么多人的会场上大声说:“哈哈哈,这是不会做菜的写的!土豆烧糊了才放牛肉!那不是夹生肉?”这话把我们吓倒了!好大口气!就凭这一句,抓起他不为错。可是干部们风平浪静,毫无惊奇,厂长只是轻轻说了句:“你莫激动,等散会了再说好不好?”他自己也知道失态,“嘿嘿”一笑坐下。

老师傅们对国家是有贡献的!他们拿着很低的薪酬,他们遭遇各异,性格也各异,可是在做活上面,都是不含糊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上班,都是手脚不停地做。他们这样工作了一辈子。所以我坚决反对“国企养懒汉”的说法。至少在老师傅那一辈,没有懒汉,不可能有懒汉。

 

 

我们是文革后第一批技校生。以知青身份,在广阔天地多年,自由自在惯了。咋一进厂,分到各个班组,班组里年轻人少,有空,我们彼此之间就串联,你到我的班,我到你的班,神谈海凯,非常亲热。

那时候常常停电。停电,生产就搞不成,偌大的工厂,静悄悄的,人们散布在各个角落,静静等着电来,可以闲谈,可以下棋,这是最叫人愉快的时光。

厂区最东头,有一个简陋的船棚,里面歇着一艘待修理的木驳船,船舱三米深,甲板上有房间,可以随意坐,工棚两头蒙着厚厚的篷布,私密性不错,这里就成了我们停电时的乐园。在驾驶室里谈一阵天,有人提议,我们打牌吧?便下到舱里,倚靠着舱板,打起扑克来。四个人打,若干人围观,旁观者清,一局终了,不免指出刚才某人出牌之臭,而这人不服,于是议论纷纷,不亦乐乎。打牌往往不限于我们同学,也有早于我们进厂的青工参与,他们年龄比我们稍大,牌技却不一定比我们精,败在我们这些小弟手里,不服,却又无可奈何,往往悻悻地骂一句:“狗日的好背的火!”本厂职工,老师傅为主,也到乡下招过知青,人数不多,相对的,他们修养性比我们好。一来他们多老三届,本来受教育多我们两年,二来,我发现,人是随环境来的,无论什么人,进了工厂的环境,纪律约束,江湖上沾染的散漫习惯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了。这些老知青,后来渐渐成了厂里的骨干,那年恢复高考,有几个还报考了大学,可惜也是失学太久,没有人考上,不过敢报,还是说明问题的。

进厂后第一件事,是交通问题。我们厂在郊区大堤下,堤上只有一路公交,老式车厢,装不了多少人。上下班时候,几乎每一辆车,都挤得满满的。尤其是下班,一个站,几十人等在路边,好不容易看见那车远远的来了,车门上竟然叮里咣当挂着人!不用说,里面已经是人满为患。怎么办?还得挤。那个挤啊,估计整个历史上再也不会重现了。人要挤出水来!司机没有办法,往往到站不停车,我们年轻,牛犊不怕虎,飞车!跟着车跑几步,抓住车门,两手一使劲,人就悬起来,迅速地给脚找一个地方蹬着,人挂在车外,那车开出几十米,会停下来,把飞车的人放进去。飞车是很危险的!我的一个同学张君,就是飞车,不慎失手,浑身伤痕累累。幸亏年轻,不然骨折甚至出更大事故,都是可能的。公交如此困难,年轻人纷纷购买自行车,可是那时候,自行车非常紧张啊!全国只有三个牌子的质量可靠,凤凰,永久,飞鸽,市面上买不到,要凭票供应。武汉也开始做自行车了,质量不看好,也不能自由购买!于是八仙过海,家长们都动员起来,寻找各种门路,为孩子买车。弄一辆新车,骑到厂里来,“叮铃铃!”清脆悦耳的铃声,多少人羡慕!我家也是千方百计,不知找了什么人,给我买了一辆飞鸽的车,载重的,绿色,估计是从邮局里搞出来的。往后许多年,这车伴随着我,度过了许多清爽的早晨和愉快的黄昏。

成群的小伙子进厂,他们的眼光,指向什么地方呢——姑娘。我们也不能免俗。只是现实叫人大大失望。厂里年轻人本来少,姑娘更是凤毛麟角,偶然有一个两个,年龄比我们大,而且很快就听说,人家名花有主,不是已经跟本厂某某在看电影,就是自带表哥。巡视一周,不得要领,热望就渐渐消逝。不过老话说,只要心诚,石头也能开出花来。在某岗位,有一位娇小的女孩子,相貌不甚出众,也不大喜欢与人交往,成天埋头做工,这样她自然就不在舆论中心。我们同学中却有人注意到她。很低调啊,悄悄的,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忽然一天,有人披露,在电影院,昨晚他和她一起看电影!立刻引起轰动效应。是真的吗,没有看错人?他们牵手了,你亲眼看见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提问者沉默了。一种氛围悄悄弥漫。同学加朋友,祝贺吧!可是毕竟人家捷足先登了······几年后,这两位结成伉俪,十分美满。有几位同学一直等到后来,厂里老师傅退休,子女大量顶职进厂,那时候花团锦绣,春光迷眼,他们在人群中选到心上人。

结婚是人生大事,要办酒。我们技校中,第一位举办婚礼的是李兄,那年他25岁,他的师傅比他大两岁,还单身哩!酒席上,大家都笑,说徒弟无师自通,走在师傅前面了。新娘是表妹,小学教师,大方朴实,介绍恋爱经过,说是小学起!引得大家开怀畅笑。

几乎所有同学的婚礼,我都参加了。工厂人多,时不时有红白喜事,一般都是以班组为单位,随份子。红的,婚礼,或者孩子十岁,这是要送五元,白的,老人过世,送两元。自然,酒席规格不同。白事不叫酒席,叫“吃便饭,”鱼肉蔬菜混杂,也有酒。不管红还是白,大家都是举杯畅饮,口无遮拦,酒后彼此照顾。工厂人的质朴,豪爽,独具风格,每每想起,叫人流连追忆。

 

 

那年冬天,好大的雪!江边一片白茫茫。我顶着风雪,高一脚低一脚走到班组,里面灯火通明,推开门,满满一屋人,热闹非常。

下大雪,大北风,江里波浪滔天,工作都集中在岸上,我们木工班,就在班组里干活。

锯末炉子渐渐发红,都把棉衣脱了,穿毛衣卫生衣。工作台,长凳,都是轮流使用。不是风雪交加,难得有这样全班聚集在一个屋子里做活,都有一种兴奋。木工,多数时间手工操作,不影响谈话,于是五花八门,八仙过海,说了许多趣话。

胡师傅一肚子古话。他讲了个听来的故事。说旧时有个书生,怀才不遇,那年他的一个同学做了本地大官,他便去找同学,想谋个差事,同学叫他回家等着。谁知当天夜里,一群差役闯进他家,“绳捆索绑,”把他抓进了衙门。书生蒙了,没犯事啊?第二天过堂,问官说,你知罪吗?书生答曰不知。惊堂木一拍,说如此刁民,不打岂肯招供!书生慌了,说我就是昨天去找了大帅。这下堂上惊了,问你认识大帅?书生老老实实,说想请大帅介绍个差事。问官赶紧把大帅的批示拿出来看,“兹抓某某到贵衙门。”没有错啊?问官立即去见大帅,说遵命已经将某某抓到衙门了。大帅骂道:“混账!谁叫你抓他!”问官拿出大帅的批文。大帅反复看了几遍,失声说:“一字之差,一字之差!”原来大帅的原话是:“兹派某某到贵衙门。”下笔时把三点水的偏旁写成提手了!这故事使人乐不可支。但是质疑随即来了。大帅未必这样没有文化?问官抓人不问了为什么?胡师傅一概笑而不答。包袱已经抖出,由你们说吧!

我们一起的三毛喜欢读书。他讲了个福尔摩斯的故事。这是世界著名的小说,描写英国侦探,故事可算精彩。只是小说变成故事,是要加工的。而三毛显然没有加工天分。故事就讲得平淡无奇,结结巴巴,好在大家就是想说话,想听,都耐心听完了。就是这位三毛,一次下班,叫我一起去武大,购买外语系学生翻译的一本苏联剧本。买了书下山,忽然从教室里跑出来那么多的年轻人!都是当年考上武大的。他们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一个个意气风发,兴高采烈,他们有无限美好的未来!那一刻我忽然有强烈的失落感!同龄人啊,为什么人家就考上了大学?看三毛,也是眼含哀戚,不发一言。这一幕我终身难忘。

班长乃模范党员,平时极少闲话,或许是气氛感染?他也说了个古话。“青工,知道一二三四五怎么说吗?”我们都奇怪。班长不慌不忙地说:“由西人工大!”这是什么意思呢?班长解释说,跑船,往往在码头和人谈生意,价格不能让别人知道,彼此用隐语表达。由,一个头,是一;西,两个头,是二;人,三个头,是三,以此类推。他又 讲了船上禁忌,不少,记得一个是不能说“翻,”要用“扑起”代替。犯了忌,将为大家不容。中国民间,秘密结社自古有之,其间有许多禁忌,许多暗语,扑朔迷离,却有道理隐含其中。

风雪交加,连续好几天,我的一位师姐,每天上班,都要念叨“九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也是师傅教她的。其时已是四九尾期,那么冰消雪化应当不远,等着“沿河看柳”吧!天空却总是阴云密布,北风呼呼。回家,母亲说菜场没有菜供应了,雪太大,大约运输困难。我们厂却是有菜卖。那天下班,我在食堂买了两个回锅肉,一个萝卜,一个白菜,风雪中提回家。父母看见,高兴地笑了。母亲说:“我的儿子大了啊,知道心疼我们了!”眼睛里流露出无限慈爱。今生今世,想起那一刻,我的心就颤动!父母亲啊,你们为我付出了多少啊!儿子做这样一点微小的事,就使得你们欣慰!大河永远朝东,人间无条件疼爱我们的,只有双亲。

河边终于有了发芽的柳丝。我的师姐问我,想不想认识个女朋友?我懵懵懂懂默认了。那天晚上,在汉口一条小街,一个女孩和我站在一起。她的名字有趣,叫“丫菊,”非常古老啊!她圆脸,两根小辫子站在脑后,眼睛很灵活。我们之间很拘谨,只说了些最寻常的话。到九点,轮渡要收班,她送我到码头。我下到趸船,回头看坡上,丫菊还没有走!看见她挥手,依稀听见她说:“回去早点睡!”我那时哪里懂得什么是爱!脑袋里浆糊一般。过两天,师姐问我,丫菊问,还交往吗?我不知道为什么说了个“算了吧!”其实我对她,印象还好。没有恋爱经验的人,往往在脑子里形成定势,一二三四五条条具备,才肯义无反顾。须知那样的对象,世上未必有。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