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看戏

武昌胭脂路上有胭脂山。此山为东西两部分，中间一条大路。武昌工人俱乐部在西边山上。

台阶很高。我跟着父母，走得很累。好不容易上了坡，迎面一个大门，购票入内。门内有溜冰场，棋牌室。再往里走，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墙是竹篾编的，里面是个颇具规模的露天剧场。有戏台，台上有很高的屋顶，两边墙上雕刻着长长的凤凰图案。观众席设计很科学，地势从最后排向下倾斜，一直到戏台那里就平了，这样前排就遮不住后排。板凳是木板钉在木墩上，木板上写着号，很长的一条，各人依号而坐。院墙上，一层层也有座位，最高的座位，观众脑袋高过院墙。

院子里总是客满。那时候娱乐项目少，吃了晚饭看戏，是很不错的享受。

有段时间，我们家天天看戏。

晚饭后，一家五口，父母和姐姐哥哥，我照例被母亲紧紧牵着手。车辆很少，大摇大摆的走路，几乎用不着考虑车辆问题。进了门，找位子坐下，耐心等待天黑。终于锣鼓响了！汉戏，必须的。父亲喜欢汉戏。我只有三四岁，剧目记不清了，场景依稀记得。最精彩的是那些武士。背上插着五颜六色的小旗，手里拿着兵器，有长矛，大刀，有方天画戟，有宝剑。武把子演起来，跟头一个连着一个空翻，台下一片叫好。最好玩的是那些白脸，做各自滑稽动作。黑脸的，有包公，一声大吼，全场震动。脸上很多一条条五彩的，是奸雄，曹操当仁不让。红脸是好人，说话慷慨激昂，唱起来，拖腔很长啊！最乏味的是文官。首先场景就简单。一个方案子，或坐案子后，或坐案子前，往往两三个人，坐而论道，你唱了我接着唱。这个时候对于我，真是难受。往往听疲了，靠着母亲身上睡。到被他们摇醒，高远的天空上，满天星星。

还是记得几个剧目。一个是空城计。一个人摇着鹅毛扇子，红色的袍子，高冠，几缕白色的胡子，很雅致地垂下来。他坐在方方的城墙上面，城墙好低啊！唱一下，摸一下胡须。下面是一些气势汹汹的武将，敌方的，舞着兵器，望着他，也唱也说。那时候我就担心，城墙那么矮，他们离得这么近，随便一翻就可以上来啊！但是后来那些很凶恶的兵反而逃跑了！父亲满意地说：“好计策！他就是会用计！”记得孙悟空。棒子是黄色的，他拿在手里，舞起来，一片金光。记忆最深的是哪吒闹海。他也是孩子啊，脖子上一根很亮的银环，系着红色的三角巾，头发奇怪地做成一朵朵。他拿一根银灿灿的短矛，和各种各样的对手打仗。锣鼓一阵急似一阵，有呐喊，有很急切的音乐，气氛逼人。哪吒的戏，我是睁大眼睛看的。

一般都要演两个小时。有时演几出戏。到散场，一家人走下山，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我往往被父母抱着，或者被姐姐哥哥轮换背着，还没到家，已经睡熟了。

哪吒印在我脑子里了。白天，我把家里的小凳子举着，在堂屋里来回跑动，又把小孩子坐的车椅推着，也是来回跑，口里叫着“叮叮哐哐”的锣鼓点子。大人们看着，都好笑。

看戏的日子维持了一段时间。后来旧戏渐渐演得少了，那个剧场，改为放电影，我们家就不是那里的常客了。不过那个蔑院子，还是给我童年留下了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