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武汉市举办教师游园大会。地点在汉口中山公园。
街道干部真好。我母亲的幼儿园,规模很小,是街办性质,他们还是按照教师待遇,给我母亲发了票。
准备了面包和水,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去了。
好多人!为了这次游园大会,举办方在公园里设计了好多娱乐节目,都是孩子喜欢的。
有个游艺室,很大,里面各种各样的玩意。一个水盆,中间用一道绳子拦成两半,我和哥哥各据一边,水上漂浮着一只乒乓球,我们要用嘴吹,将乒乓球从绳子下面吹到对方领域里。玩得不亦乐乎啊!到放弃这个,抬起头,我的头发晕。
动物园是必去的。那时候动物好像比现在高大得多?黑熊,老虎,都是那样大!就连斑马,也是那样高不可及。或许是那时候我自己很矮小?划船也是免费,但需要排队。我们很有耐心啊!不知道排了多久,终于拿到了桨。“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这个时候唱这个,恰如其分。母亲稳稳地坐船中,看着我们两人划。我们奋力划桨。过了一个小桥,又是一个港汊,哥哥威风凛凛,向我下达着命令:“倒着划,倒着划!赶快顺过来!”懵懵懂懂,听他的。时间到。那时候人的诚信,今天说给谁也不信。免费,却时时看时间,怕交晚了船,影响别人。我们刚上岸,身后摇来一条小船,是几个年轻的男女教师。一个女教师,窈窕淑女,刚想踏步上岸,那船忽然没来由的一晃!她“啊”了声,不到一秒钟就掉进了水里,立刻没了踪影!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男教师,不到一秒钟就跳下了水,不到一秒钟就把那女的拎着衣领提出了水面!那女教师不到一秒钟就昏迷不醒!“送医院送医院!”“人工呼吸!”“掐人中!”四下一片乱糟糟的呼叫。然而还是校长办法好。那校长五十多,两鬓斑白,他蹲下来,耐心地叫着:“谢老师,谢老师!”才叫两声,女教师睁开了眼!于是有惊无险,一片哄笑声。
每当想起这一幕,我就会奇怪地想,那男教师和女教师,仅仅是同事关系吗?那样的奋不顾身!那样的敏捷!英雄救美啊,要是他们成一对,多好!当然永远见不到他们了。
还有个节目也是必看的。U2型飞机残骸。地点在对面的中苏友好宫。空地上,一堆飞机残骸,旁边有牌子,写着文字。哥哥大声念给母亲听。原来是空军将美国高空侦察机打了下来。很多人围上来,议论纷纷,说这飞机能飞多高,多快,打下来多么难。我哪里听得懂这个!一堆废铁,有什么好看的?我感兴趣的是别处。那里架着一些枪!有冲锋枪,机关枪,卡宾枪,亮闪闪的。我只在电影里看过,如今就在我面前!讲解员说是缴获的美蒋特务的。真想伸手去摸一摸啊!可是旁边有士兵站岗。“小朋友不要动手啊!”未必他们看透了我的心思?只得老老实实站着,听那些我不感兴趣的解说。这是那天唯一的美中不足。
那个飞机,后来满街唱,我还记得:“哎——锣鼓响歌声高全国人民齐欢笑哎!英勇的解放军,为祖国立功劳,U2型飞机打下了哎!肯尼迪他发了毛,越思越想越糟糕,侵略野心原形毕露,和平的面具揭穿了呀·····”十分诙谐,可以反复唱。
还是那个地方,有个武汉剧院,也在那两年,我在那里面看了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武汉市演出的。
还是街道发票,还是教师。谁说那时候不重视知识分子呢?
第一次进那样豪华的剧院,不免紧张。还未开场,从舞台幕布两边,身穿彩色演出服装的演员们,鱼贯而出,似乎没有尽头!他们走上两边高高的台阶上,站得密密实实。后来知道,这是合唱的。音乐开始,幕布拉开,一朵硕大的向日葵,闪闪发光,宏大的音乐声,叫人不由自主地起敬。那天记忆很深。一是两边的合唱,“戴镣长街行,告别众乡亲,砍头不要紧,啊——”真是石破天惊,山摇地动!可以说,我这一生,对于合唱的敬畏,就是起于那一刻。二是朗诵。“亲爱的同志啊,你可曾记得?在风雪弥漫的夜晚,在战火纷飞的黎明,我们是怎样的向往啊?”极具号召性,声音有磁性。而女朗诵的“流水发出欢笑,山岗也显得年轻啦!”毫不逊色,诗情画意,洋溢在他们的朗诵中。武汉的朗诵,比北京的朗诵,略有区别,词是一样的,武汉的更抒情。至今我的记忆中,只有武汉当年的朗诵声。
演出太精彩,回家后,心中不能平静,便模仿舞台上的,做向日葵。那时的身躯,当然柔软,我居然可以像她们一样,身体往后倒下去,又自己抬起来!那次观看东方红,对于我的一生,是有意义的。具体说不清,但是那种兴奋,那种对音乐诗歌的向往,持续了很久。东方红里面的所有歌,都会唱,所有朗诵,都有记忆。
实际上,那时候虽然没有今天这样五花八门的娱乐,但是各种文艺活动,一直没有停止。即使在最乱的文革头几年,也是如此。
那一年大演样板戏。我们武昌这里,有个黄鹤楼剧场,紧贴蛇山南。忽然听说,黄鹤楼剧场,有芭蕾舞剧白毛女的演出!赶紧赶去,人好多!都围着一张通知看。那上面写着,武汉专业剧团演出白毛女,对外售票,每人限购两张,早上八点开始售票,售完为止。售票已经在昨天开始了,人们都是头天晚上去排队,直到第二天早上购票,要熬一通宵。我们回来,就做准备,晚上吃过饭,几个伙伴赶去那里,已经排了一条长队了。我们便排在队尾,呆呆的等着天亮。好冷!夜里起风了,吹得满地飞灰。幸好都穿了很厚的棉衣大衣。年轻,站一会,坐一会,蹲一会。隔一阵,就去问旁边有手表的人,几点了?都是一色的年轻人,也只有年轻,肯做这样的傻事,也只有年轻,能够在室外的寒冷中,熬过这样的长夜。终于天亮了!那时候很规矩,剧院里派人出来,维持秩序。没有插队的,强买的,我们按照规定,各人购买了两张票。当天夜里,和哥哥两人去看了,心里那个高兴!
武汉的芭蕾舞,不是强项,也许不是专业剧团?那时候,到处是宣传队,白毛女需要的演员多,也有可能从各单位宣传队抽人去了。总之不是很精彩。但是想到自己一通宵的值守,对于询问演出水平的,一概说好。几天后,演出结束,连通宵排队的机会都没有了。我们更是感到庆幸,表扬自己的先见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