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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汉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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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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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祥巡礼


 

铁路

 

只能称为巡礼。不是探亲,因为时间那么短,更因为要探的人大多不在了。五十年的岁月,带走了许多我们珍惜的东西。无可奈何,人,拗不过天。

一行十五人,十人是曾经下放钟祥的知青。五人是曾经下放其他地方的知青。

钟祥通火车了!铁路可以从武汉起,曲曲绕绕一直到达上海。这在过去,是不可思议的。那时候我们下放河西的冷水区,要回武汉,头天就要过汉江,赶到县城,购买第二天的汽车票。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发车,下午四点多才能到达武汉。那时哪有什么高速公路!一路都是砂石山路,都是忽上忽下,著名的盘石岭,横亘在钟祥京山交界处,山高林密,悬崖峭壁,公路绕着山转,司机到这里,小心翼翼。有一次遇到大雪,车在盘石岭不知怎么开到悬崖边了!一只后轮悬空。全体旅客,赶紧下来,紧紧推着车,又去找来大石头,塞住后轮,司机拿出防滑链,绑住车轮,然后所有人一起发力,车头哼着,算是将车拉到路中间。现在想起来,才知道当时的危险。

今天我们坐火车去。其实公路如今也很发达。我此前去钟祥,就是开车。一路高速,几乎看不到惊险的地方了。

火车走应城,天门,京山,然后钟祥,最后到达荆门。铁路,把这几个过去的县紧密连接,大大方便了物资运输。

这趟短途火车,一头是武汉,一头是荆门,中间地段有大量年轻人,或者在武汉打工,或者在荆门就业,他们是这趟火车的主客。当然,大多数打工者,肯定和武汉联系更多。我们是星期五下午的火车,可能正是许多打工者回家度周末?车厢里尽是年轻人。没有购到座位票的比比皆是。他们只有站着。好在这情景在应城之后立即改变。大量的应城人下车,上车的很少,座位空出来,一人坐两个座位吧!随你。

这情景在我们星期天返回武汉时倒了过来。从钟祥上车,满车厢空座位。到了应城,上车的年轻人像潮水涌进来,出站时浩浩荡荡。这是度过周末的年轻人,重返武汉的岗位。

说明了什么?说明武汉作为特大城市,吸纳了千万省内打工者。更说明中国的经济,已经不是九十年代的长三角珠三角模式,“海边,”不一定是年轻人的归宿。内地中心城市,越来越发挥其经济中心作用。打工者,不一定非得远离家乡去海边。就在家乡不远的省会,照样有工作可做。这当然是好事。

走铁路可以看出地势。武汉是盆地,周边一般是低矮的丘陵。走汉丹线转长荆线到应城,铁路边土地是不平整的,进入天门,忽然一展平阳。只是持续不多久进入京山,丘陵变得高大且密集起来,远处也有遮天的大山。过盘石岭隧道进入钟祥,地势又开始平坦,汉江两岸,都是面积不大的平原。这样大致可以判断,这条铁路是沿着江汉平原的北部边缘铺设。铁路以北是鄂北山地,以南则是广阔的江河平原。湖北是楚国核心区,而江汉平原又是核心的核心。以核心为点向周边辐射。钟祥,是深受楚文化影响的地区。

 

凋零的乡村

 

说凋零而不是凋敝,是因为现在的农村,凋而不弊。一方面,整体面貌确实大有改观,而另一方面,人口急剧减少,人气不足。这实在是很无奈的现实。

我们一共要去四个队,租了一辆客车。从汉江大桥那里开始,逐个拜访。所到之处,无不慨叹今日农村的变化。房子大多做得很大很新,道路宽敞了,铺着水泥,不时看到汽车拖拉机。记得过去的农舍,都是茅草顶,竹子和着黄泥做的墙,没有窗子,屋里白天都是黑漆漆的。一下雨,到处是泥巴。而今天的农舍,院子铺水泥,墙上是瓷砖,多是楼房,竟也雕栏玉砌,一派高雅!

可是屋子里没有人啊!好的家庭,一个老太太,一个老汉,有些房子干脆没有人。整个村庄,静悄悄,连孩子都几乎看不见!人到哪去了呢?去城里打工了。农村是没有什么收入的,尽管政府补贴,谁要是留在农村种地,肯定富不起来。村里那些房子,都是人们在城里打工赚的钱做的。青年男女去了城里,有的把孩子也带去,老人也带去。留在村子里的人就不多了。这里管理是不错的,地还是没有荒,种着麦子水稻,可是干活的都是老人啊!那么质量如何,收成如何,土地管理如何,水利设施如何,都是大问题。

走出村子,疑问难消,看来过去的农村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新农村将是什么面貌?从国家层面,怎样把农业搞上去,还能确保可持续发展?是个很大的课题。

 

  北山水库

 

北山,我们心里一个具有纪念性的地名。

北山公社,在我们队往北五十多里,那里山深林密,人烟稀少,交通欠缺。我们同学有下放到那里的,出来一次,要走四十里山路。

可是那一年,忽然要在北山修建一个水库,一时民工成千上万,从各地赶赴北山的队伍络绎不绝,其中有不少知青。我在那里的山上住了一年,工棚是人字型的,里面用树枝绑起床铺,用泥巴垒起灶,就是我们的家。水从山沟溪水里提,烧柴要去很远的无人山上砍,不能砍树,只能砍灌木,多有刺。

在山谷出口的地方,在两座高山之间,筑起一道大坝,高一百多米,拦住山里出来的洪水,形成一个广阔的人工湖,这就是水库。工程在今天看来,一点也不复杂,无非是挑土做一座山。放在今天,推土机,吊车,翻斗车,碾压车,三下五除二,就能完成。可是当年没有机械啊!完全是人扛车拉。从很远的山上,开采出土石方,用担子挑,用小车拉,蚂蚁啃骨头一样一点点送到坝上,用人工打夯,一尺尺将泥土夯实。这样的设备工艺,大坝简直是数着厘米成长,慢得很。而施工之艰苦,难以想象。送土的距离那样远。挑担子,拉小车,都是一路颠簸,耗尽力气。

后勤的缺乏,也是一目了然的。这样重的体力活,饭是大米掺杂着萝卜或者胡萝卜,菜是清水煮一种很粗的近乎包菜一样的东西,顿顿如此,饿得很快。我们队里,各人自带油,吃饭时,打一碗菜,滴几滴油进去,润肠子而已。我们知青,家里没有油带,就那样吃水煮菜,记得我连续三个月没有吃一滴油!另一方面,卫生条件很简陋,晚上灶上烧一锅热水,各人舀一勺洗脚。我那时年轻,不懂得流汗之后必须洗热水的道理,干脆去外面的溪水里洗。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冷水刺激,我身上开始起包,红红的,很快就成了一片,夜里奇痒。去工地卫生所治疗,给了药,却是吃了就想睡,不敢吃,由着他痒吧!最后到处抓烂了。原来红包的地方,形成浅蓝色的一块疤,从我的腰部蔓延到大腿,密密麻麻。年轻,什么都不在乎,也不记得是怎么好的。过了许多年,皮肤大约一阵阵换肤吧?疤子才消失。

毕竟年轻!高兴的地方还是多。工地场面十分宏大,是很激动人心的。漫山遍野,都是人在奋斗。到处插着红旗,广播声不断,口号声响彻山谷。下工时,太阳正在落山,人们潮水一样散去,配上广播里的音乐,也很赏心悦目。到水库正式蓄水,听到消息,我心里也止不住有一种自豪。

那个水库上,有千百个知青,谈起水库,都是有感情的。我们青春历程的一块里程碑啊!

曾经几次回钟祥,因为北山没有公交,不能去。这回下了决心,租车去。

汽车到了路口,导航指示一条路到坝上,谁知开着开着,路越来越高,越来越窄,从车窗里看去,对面是很深很静的青山,隔着深邃而呈现幽蓝色的水,前面道路无尽头,看去是深山密林,绝无人烟。我们是上了环绕水库的山间公路了。赶紧叫司机停车。他下车打探了一阵,说是他看错了导航,我们误入环水库的路了,这路很窄而险,不能前行了。必须退回去,重走另一条路上大坝。

可是此地风景绝了!真是歪打正着,因为司机看错导航,把我们带进水库腹地了。我们是在水库深处的高山上。下面是一条很宽的水道,这里无疑曾经是一条山谷,水库建成后,这里是山里出水的通道。水对面是一座高山,明显没有人迹,树林密密层层,可能这山是水中一座孤岛。水库建成,大水淹没了无数山峰,没有淹没的就成了岛。站在这里,四面看去,山间是一幅静止的风景画。水凝固不动,水中的岛凝固不动,往道路前方看去,那里隐现着起伏的山岚,也像是风景画的背景。站了好一会,真的是万籁无声!只有山风悄悄吹过我们身边。顷刻间似乎悟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或许大自然就是这个样吧?

车开出去,找到大坝,大坝长几百米,高一百多米,坝外有农舍,积木一样小巧。坝内是一片大水,像一个大湖,静静的,水面纹丝不动。那水真是清澈透底!呈现淡淡的浅蓝。坝上也没有一个人。这里曾经是数以万计的民工奋斗的地方。当年人喊马喧,红旗满山,情景历历在目,如今却这样静穆!人生,真是沧海桑田。

这个水库,如今是本地电力输出的主要来源。另有许多配套工程,将库里的水送到很远的山外,灌溉农田。当年的建设者们,功勋卓著啊!五十年,有多少建设者已经离开人世?水库却是年复一年,静静屹挺在这人迹稀少的深山。

 

福地民风

 

这次去钟祥,叫我感慨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在社会变得如此喧嚣的情况下,钟祥那里,还是一派祥和安宁,民风厚道淳朴。真是不容易。

到处都是亲切和谐,和我们打交道的人,无不彬彬有礼。做生意的,没有狮子大开口,按质论价,语气和蔼。司机十分有耐心,无论等待还是行走,都不骄不躁,安稳如常。餐馆很地道,味道好,分量足,价格相对较低,绝无趁机捞一把的心态。宾馆服务员亲切从容,房间干净方便,收费很低。离开宾馆时,有一个房间,有一个小物件,被开封了。我们的住客说绝对没有动,是他们外出时房间门不知被谁打开了。服务员听了,也没说什么,让我们走了。我还是放心不下,反身又去问服务员,是不是有损失?如果有损失我支付好了。服务员和老板一起说,不能不能,哪能要你支付!没事,你走好了。反而叫我有些不自在。

想想去过的好多地方,哪里有这样的景象呢?

钟祥是福地。

福地有天赐的淳厚民风。这一片土地,山水宁静,山险,却并不穷,水多,却并不恶,至于平原地区,风调雨顺,收获颇丰,加上气候好,四季总有风悠悠,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应该说是一种福气。相应的,民风偏向于厚道和忠实,没有尔虞我诈。我下放的地方,据说当年划成分,找不到一个地主,贫农也极少,大多是中农。可见自给自足,是这里的主流。那么彼此间少有仇恨,多有礼数,是情理之中。

钟祥出过一位著名的皇帝,明朝嘉靖皇帝。据说当年他不过是一个藩王,分封在钟祥,忽然老皇帝死了,无太子,有旨,藩王们谁先到谁接任帝位。那时交通很不便啊!这里到北京,千山万水,为了赶路,嘉靖决定化妆成囚犯,日夜兼程。可是囚犯不能吃肉啊!否则被人看破,计划可能失败。有那聪明的厨子想出个主意,发明了一种食品,用鸡蛋做皮,里面裹上肉,鱼,和各种蔬菜,外面看上去,像红薯。嘉靖一路吃着这种食物,既保证了营养,又遮人耳目,且不耽误赶路。结果第一个到达京城,接任帝位。后来他下令,将这种菜命名为“蟠龙菜。”如今是钟祥著名食品。当然,据考证,这不过是传说。

有一处古迹可不是传说——明显陵。这是嘉靖登基后为他生身父母建造的合墓。皇帝陵寝,规模档次自不必说,值得一说的是这里的风水。站在陵墓宫台上朝外面望,两边是绵延起伏的低矮山脉,恰如盘卧的两条龙。难得找到这样奇妙的地方!如今显陵经过维修,已经是钟祥旅游景点,每天游人如织。

不远处有一个大湖,莫愁湖。圆圆的一片,很优雅清静。这湖也有来历。据说这里是楚国歌舞大师美女莫愁女的故乡,莫愁女和民间青年相好,却被楚王抢去做妃子,莫愁女坚贞不屈,投入汉江。后世感怀她,将这片湖水命名莫愁。

离开钟祥当天去了莫愁湖。湖水清澈荡漾,周边青草碧树,郁郁葱葱。远看水天一色,空中弥漫着静穆安宁。想那莫愁女,曾在这湖中荡舟,在湖边花丛中轻歌曼舞。只是若没有那个动人的故事,也不过一个美女罢了。而如今她显然已经成为忠贞爱情的化身,流芳千古,为世代敬仰。这片土地,自古孕育忠诚与善良,且不乏正义,生活在这里,是有福的。

那么我下放这里,也是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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