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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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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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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公

智过关卡

坡下远远上来一个人,那人身形瘦小,挑着担,一颠一颠,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许是看见了这边的哨卡,他停了一停,复又慢慢靠拢。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黑瘦极了的少年人,不过一米五的小个子,看起来极度的营养不良。肩上担子两头挑了两捆木柴,木柴有粗有细,还有的弯弯曲曲,并不匀称。身上穿着一件歪歪斜斜打了几层补丁的衫子,黑青得早已看不出原色来,倒是有两块新鲜的补丁还能瞧出色彩,腿上套着一条破旧的卷起来到了小腿肚的裤子,可以看见骨节突出,身上实在没有几两肉。脚上的破布鞋他穿着大了些,右脚甚至没有后跟,用布条牢牢绑在了脚上,前面也露着脏黑的脚趾。

他肤色黑,面上又脏,瞧来倒比他的身形多添了些年岁,倒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生气。这是一个在苦难中挣扎的孩子,左不过十几岁的模样。

被三八大盖指着脑袋盘问的时候吓坏了。

五个王八绿的鬼子守着一道尖木桩做的栅栏,就那么大喇喇的横在坡下的道上,断了路。两个拎着刺刀站着没动,还有三个围拢了来,侧面两个端刺刀的站得远些,中间举着三八大盖的仿佛是这几个人的头儿,与他不过一米,黑洞洞的枪眼子对着脏兮兮的脑袋。

大概是从那一双分明的眼中看见瑟缩,鬼子乐见矮小瘦削满是凄苦劲儿的华人在他们面前露出恐惧的神色,这让他们觉得自己高大。顿时低笑几声。而后清了清嗓了凶着脸喝道:“你的,什么的干活?”

那少年一缩,小声解释,“太君,我,我去城里卖柴火。”声音沙哑而微微颤抖,一边说,一边试着伸手指了指放下的担子。柴火用旧麻绳捆着,没有捆牢,他紧张的微微伸手扶了扶,将几乎滑下的两根柴棒又塞了进去。

仗打得凶,被鬼子占领的集镇县城出入严格管控。鬼子吃多了华人的亏,就是来头驴过匹马也是要摸全身的,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

拿三八大盖的鬼子头儿身边还跟着一个穿蓝衫子黑布鞋三十多岁模样的翻译。听见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句,立刻放下手中的圆檐帽子疾步上来一手扯住少年手臂一拽。少年踉跄两步被拉到了路边。脱衣服、捋裤脚、扒鞋子,少年身上但凡是能藏半点只字片语的地方都细细摸了一遍。但见了没有任何疑点才对一直冷眼盯着的鬼子头儿笑着摇了摇头。

鬼子头儿扬着下巴看了看那担子,那翻译立刻会意上前扒拉起来。柴火捆得不牢,挑在肩上尚且还能成捆,放下地一趸便有些散了,再被这一扒,几乎不成捆。少年有些急,蠕动着嘴唇想说话,但看了脑袋前那黑洞洞的枪眼儿又不敢了,缩着身子又矮了些。

鬼子头儿见了他害怕的模样,也终于没把这么个穷孩子放在心上,转头和身边的鬼子说了两句话,接着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少年这才试着低声道:“我,我捆得不牢,恐怕是要散了。”

柴火虽然挺大捆,但参差不齐,稍微拨弄也能见里面大不了几根稍微粗些的木柴,藏不了别的任何东西。那翻译叫歪七扭八的柴火扎了好几下,又见太君没多说什么,草草拨弄两下了事便靠上去交差了。

鬼子在中国呆了几年也就只会这一两句喝骂的中国话,听了那翻译耳语几句,瞥了一眼少年便收起了枪,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了句日本话。翻译当时便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少年,居高临下的说道:“这是通行证,快走吧。”

少年悄悄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捧着小心翼翼吹了吹,将写了三个字的纸条揣进怀里,手忙脚乱的捆了柴火挑上走了。

他的脚步不紧不慢,一如来前,两捆柴火在瘦削的肩上一颠一颠。鬼子头儿转头看了好一会子,终于没有再理会,又看向了坡下来人的方向。

进刘家集镇子的路上连上刚才的哨卡一共有三个关口,每一个相隔三五里地,都设在重要的道口。

平平安安过了第一关,第二次见哨卡,少年总算没有之前那么害怕。被拦下之后紧张的从怀中摸出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勉力笑着对一脸冷凶的鬼子道:“太君,这是通行证。”

这一次的鬼子身边没有跟翻译,恐怕这个鬼子认识几个汉字,他用蹩脚的汉语大声喝道:“这是谁的给你的写的?什么的字?”仿佛并不相信这是前一关写下的通行证。

少年一惊,退了半步,忍着颤抖把纸条往前递了递,急切的说道:“太君,这真的是之前哨卡上的太君给写的,写的,写的……”他有些犹豫,伸头看了看纸条上三个墨色的大字,又不确定道:“写的‘通行证’。”

鬼子上下打量了少年几眼,这才慢慢后退了一步,对把守着尖木桩的两人挥了挥手,让开了路,也没有再检查,不耐道:“你的,快走的。”

少年长出了一口气,面露喜色连连道谢,看着那一张通行证的神色很是郑重,仔仔细细折好了放回怀里才又急急忙忙挑着担子走了。

第三道关卡就在刘家集口子上,再是紧张时期人们不敢随意走动,毕竟是镇子,往来人三三两两也不少。见了少年出示的通行证便放了,也没有多留难。

待踏进镇子,少年才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来前路程二十几里地,多是坡路,一路上又是连番盘查,少年紧张疲累,此时只觉力气尽皆散了,坐在路边休息了好一会。

巧取密信

刘家集不算特别大,横两竖三的街面,但也不算小,前后拉了二里多地。主道上中间一片儿都是铺面,战乱的年代生意不好做,只留下了一半还勉强开着张,大都透着灰暗的色彩。卖的左不过是些日常生活必须用到的,大都是些吃用农具,只那几家卖热吃食的铺子冒着烟,透着生气。

少年仔仔细细的瞧着,把那些卖热食的铺子挨个看了一遍,眼里透着渴望与急切。复又瞧了瞧身侧的柴火,起身挑起来朝着最近的一家馒头铺子走去。

大蒸笼上冒着烟,馒头的甜香勾得人腹内饥鸣,少年咽了咽口水,有些迟疑的上前几步,等挎着篮子的妇人买了馒头仔仔细细包了放好了走开了才犹犹豫豫的上前。

他个子矮,比灶台高出没多少,人又黑瘦,穿得也破烂,只拿一双邋遢的脑袋上分明黑白的眼巴巴看着那馒头师傅咽了咽口水,乍一看来倒像了街面上的乞儿。

这些年的生意怎么好做,又哪里有多余的能施给乞儿,那师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嘴里倒是好生说道:“没有多余的啦,你去别地儿要吧。要不再过半晌,有剩下的再说。”

少年又使劲咽了咽口水,轻声问道:“师傅,要柴火么?鬼峡岭子上的柴,出火。”

那馒头师傅一怔,也没赶人了,伸头看了看少年挑的担子,打量了一眼才道:“不要了,你这都是不成型的不保火,下回多砍些好的再拿来。”

少年有些失望,垂着头道了声谢退开了。转身后又一脸希冀的走向旁边别的热食铺子。大都是些卖面食稀粥热豆浆的,师傅们也大都是那两句话,左不过是嫌弃少年的柴火卖相不好不经烧不要。

少年走了四五家,没有卖掉。

日上正头,暑气也上来了,原便是空着肚子挑着柴走了二十几里路累狠了,但见柴火还在肩上,又没得果腹的吃食,一时有些急。

前面是一家大饭铺子,占了两个门面,堂子宽敞,楼上还有座儿,怕是这镇子里数一数二的饭铺了。

跑堂的小二大声吆喝着一些少年没有听过的菜名儿,听得堂中人声嘈杂热闹得很,少年打眼一看,堂子里面是些穿着体面的人三五成群坐着,靠掌柜则围了一桌穿黄绿衣裳的日本兵。恐是有六七个,桌腿上还靠着几支长枪,隐约能见刺刀挂在腰上皮袋子里。几人桌面上满满的红红绿绿的菜肉,吃饭时倒是安静,只中间不时放下碗笑谈一二。

几个日本兵的位置靠门口,隐约能听见他们用日本话交谈。少年有些迟疑,一时不敢上前。待在角落里又站了片刻,咬了咬牙挑着担子顺着墙根儿靠上去,正要唤那埋头打算盘的掌柜,一个跑堂儿瞧见了,甩了甩肩上手巾跑出来。

少年一缩,以为是赶人来了,这样的体面地方儿,恐怕不许自己这般样人来。他咬了咬牙,张口便要喊那掌柜。

那跑堂儿三两步窜了出来,一把抓住少年胳膊道:“来的正好,这柴挑后院伙房上去,正等着用呢。”

他一边说,放开了少年转身往里面走了一步,见少年没有跟上又停下来。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复又对那掌柜出声道:“师傅,鬼峡岭子上的柴,出火,要么?”

他希冀的看着柜台里那穿长衫的中年男子,中年人抬起头瞥了一眼少年,点了点头便又埋下不理会了。

少年见状心中急切,伸手扒着柜台又道:“鬼峡岭子上的柴,好出火的。”

掌柜掀起眼看他一眼,对那跑堂儿说:“给拿两块钱。”

少年面露急色,还想说话,但瞥见身后一丈远处一个日本兵抬眼看着这边的动静,顿时心中一紧,不敢再多说,挑着担子跟着那跑堂儿进了后院。

天井方圆一丈余,斧子搁在井沿上,碎木渣一地。

跑堂儿把他引进了伙房,伙房里有四个人。一个瘦小的男人对着窗口管切,一壮一瘦两个男人背对着门窗翻锅里的菜,滋啦滋啦的声音和着切菜有节奏的响声,叫人觉得心里暖和。那菜香极了,少年深深吸了几口气,悄悄咽了咽口水。

跑堂儿喊了一声“六子,接火。”他这才看见斜里灶膛前蜷着一个少年,那叫做六子的少年站起身来接柴,瞧来恐跟他年岁相当。

六子身后柴火不多了,还有几根特别粗,进不了灶膛的,恐怕也只能再烧上个把时辰,难怪跑堂儿急着拉他进来。

两捆柴卸在了灶膛前,六子麻利的拆旧麻绳。少年神色急惶,有些站立难安,嘴唇蠕动片刻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一张脏兮兮的脸有些失色。

一手拎着扁担,一手里塞了卷成捆的旧绳子,跑堂儿拍了拍他的肩,领着失神的少年疾步走了。

他回头看了伙房好几眼,几次想说话却又没说出来。

掌柜从抽屉了摸了两张旧票子递给他,他没接,忽而眼睛一亮,急道:“师傅,我那些柴里有几块大的,不好烧,你们也还有些进不了灶膛的,我给您劈了吧。”

掌柜撩起眼看着他打量了几眼,微微点了点头,“去吧。”

少年仿佛得了特赦令,捏着扁担绳子高兴的飞跑着进了后院,连柜台上两张票子也没拿。

他露出一口牙对瞧见他进来诧异的看他一眼的六子笑,“六子哥,是掌柜师傅叫我进来劈柴的,你看我把这些粗的不好进灶膛的抱出去啦?”

六子是店里最小的伙计,哪个不是‘六子’‘六子’呼来喝去的,今日来了个叫他哥的,心里得意,扯了扯嘴笑起来。正是忙时,灶膛里看着火走不开,他便装作平日里其他大人样挥了挥手道:“拿出去吧,小心着点儿。”

“欸,晓得啦。”

少年应了一声,忙从六子背后挑挑拣拣把七八块粗柴捡出来抱了出去,来回三四趟抱完了,捋起袖子拿起井沿上的斧子开始劈。

最先劈的是原来伙房里剩下的最粗的。细胳膊细腿看起来不经,倒是挺有劲儿。站在窗口切菜的男人正对着他,瞧着少年认真努力的模样儿笑了笑。

少年动作不慢,不大一会儿身边就堆了一堆漂亮的柴条。脚边就剩下七八根他头前挑来的丑柴棍,许是累了,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又忙不迭的把劈好的柴枝送进去。

跑堂儿来回端了几回菜,见了少年干活儿卖力气,这会儿稍微得闲片刻笑着上来道:“好小子,看着不大,干活儿倒利索。”说着从裤腰里摸出几张纸票笑道:“诺,掌柜的多给的你五角,两块五。你这小子倒是脑子活,知道挣钱。”

少年腼腆的笑了笑,眼珠一转,笑着央道:“大哥,要不,别给我这五毛了,给我换两个干馍馍吧。”

两个干馍馍和五毛钱也没什么差价儿,跑堂儿笑了笑去了,不大一会儿就拿了两个孩子脸大的黄澄澄的干饼过来,用黄色的油纸包着,看起来诱人极了。

少年几乎看直了眼,接过来便大大啃了一口,而后听见切菜的男人和跑堂儿都看着他笑,腼腆的抓了抓脸,抻着脖子把干饼子噎了下去。

窗子里的男人笑道:“喝口水吧,这里有碗,自个儿来缸里舀去。”

少年道了谢,跑堂儿已经上前面忙去了,他便对着伙房里几个看着他的男人和六子笑了笑,端了一碗水轻声道:“我先吃了这个饼,就来劈后面这几根柴。”

几人笑了笑又各自忙去了。切菜的男人窗口正对着少年劈柴的井口处。少年顺手把碗放在井沿上,对看着他的男人笑了笑,弯腰挑了挑脚边的柴,最后捡了一根还算粗的塞在屁股底下当了座儿。

他正要喝水,想了想又拿起木柴端起水去了旁边角落。

伙房里的人看不见他了,少年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警惕的看了看周围,确定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角落之后看着手中的木柴,成人拳头粗的木柴有一道虫蛀的缝,黑漆漆的,缝隙里都是虫蛀之后的黑木沫子,填满了。他用手细细的抠了抠,黑木沫子下是一个挺大的豁口。空洞的树缝里,藏着一块肉色的物质。

少年又飞快的看了一眼周围,掏出柴缝里的东西塞进了怀里,又将柴棍坐在了屁股底下,一本正经的喝了一口水。

跑堂儿正掀开前边儿大堂帘子走过来,也没注意他,自顾忙去了。

少年顿了顿,他有些紧张,过了片刻心不在焉的啃了一口饼子,眼睛却是四下看着的。但见了跑堂儿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忙摸出另一张完好的饼子,用指甲剖了剖,在饼子上开了个小口,而后快速将怀中那一截肉色的东西夹进去,再倒转一下,饼子和刚出炉的一样,没有半点异样。

少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狠狠啃了两口吃过的那饼,仰头一碗井水送了进去。瘦削的脸颊鼓胀,他几乎不能咀嚼,便就囫囵吞了,抹了抹嘴拎着空柴枝端着空碗回到了井边。

切菜的男人笑起来,“饿狠啦?这么快就吃完了?”

少年噎得打了个嗝儿,悄悄按了按胸口道:“想快点干完,留了点回去的路上吃。”

男人只笑道:“碗就放那儿就行。”便不再理会了。

少年三两下劈完了剩下的柴抱了进去,给众人都道了谢这才拿着旧扁担旧麻绳出去了。

他猛一掀帘子,一怔,面上一紧,不由再度紧张起来。

大堂里没有多少人了,但是那一桌日本兵还在。这会儿安静了些,他出来的突兀,有两个日本兵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少年只觉浑身冒汗,怔了片刻,动了动,露出怀里干馍馍一边来,又宝贝似的捂紧了塞回去。他顺着柜台走过去给掌柜鞠躬道了谢,掌柜点了点头,那跑堂儿又看见了他,笑着道:“好小子,那两个饼可不止五毛,你捡了大便宜了。”

少年嘿嘿笑两声,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拿旧麻绳的手还不忘捂着揣了钱和饼的胸口。

几个日本兵看着笑了起来,又转头说起了话。

接头传信

待离了饭铺好一段距离少年才停下来坐在街沿,面色有些发愁。他摸了摸怀中的饼,又掏出了那一张“通行证”,看着老旧却光滑的扁担忽而一笑。不远处一家包子铺炉脚滚着许多碳灰,他拎着扁担走过去,捡了一块漆黑已经没了温度的攥在手里。

不一会儿那铺子师傅就笑起来。眼前的少年正是之前那一个,抱着扁担,光滑的扁担上用木炭写了四个不算太清晰的字,“此木为柴”,竟还是个读书识字的。

少年咧着嘴笑,“师傅,要柴么?鬼峡岭子上的柴,好烧。”

馒头师傅笑了笑,挥了挥手没理会,少年敛了眉眼走开了。

他抱着扁担,腰上别着旧麻绳,沿着街,问遍每一家卖热吃食的铺子。直到有一家卖粑粑的搭了腔。

卖粑粑的男人看起来四十上下,有些文弱。捆着围腰,衣裳打着补丁,倒还干净。

少年还是一成不变的举着扁担问他,“师傅,要柴吗?鬼峡岭子上的柴,好出火。”

男人微微一怔,看他一眼笑道:“我要鬼峡岭子中间的柴,好照亮,有吗?”

少年终于笑起来,点点头,“有的,师傅您要,可以长供。”

“你跟我来。”

男人领着少年进了里屋,不大一会儿出来了。少年手里捧着几个热乎的粑粑,怀里饼子却撕开了。

男人看着或许可以称之为孩子的少年瘦削的背影远去,不大一会儿就消失在人流中看不见了,不明意义的微微一叹。

从饼子里拿出来的是一截扎紧了两头的猪尿泡,里面藏着一封完好却皱巴的信,这信来自于三十里外的大沟乡白云村。村里有座“云雾寺”,云雾寺早在几年前就改成了一所保级学校。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有两名,一个叫杜梓归,一个叫刘复礼。这信,便是出自刘复礼先生之手,而他们二人,都是地下党成员,刘先生是党支部书记。

后来,每隔五六天男人都能收到少年挑来的一担柴火。每大半个月,都会有一封密信随柴火一起送来。有时是藏在柴缝里、有时是藏在大雨过后滴里搭拉滴水的斗笠里、有时是在湿透的破鞋子的夹层里、有的还在雨天盖柴火的茅衫里……都用洗干净的猪大肠封的好好的,没有半点破损脏污。

风雨无阻。

直到后来,日本鬼子投降了,国内动荡,内战又打起来了。

共产党在中华大地占有了一席之地,红色的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的发展,队伍极速扩大也转到了明面上,许多东西都在改变,这些地下联络点与联络路线也改编了许多。这一条线,取消了。

从那以后,男人也没有再见过少年,自然他也没有再继续在刘家集卖粑粑,而是随着革命去了别地儿城里主持工作。

后来他遇见了当年在白云村主持工作的刘先生与杜先生,问起了那个少年,才算是晓得了一些。

那孩子姓柴,原叫柴小山,说是他母亲怀着他逃难来的大沟乡,后来在一处山洞里生下了他就干脆起名叫小山。是个可怜孩子,十岁不到就成了孤儿,吃百家饭勉勉强强长大了,给各家放牛做活儿。

这孩子机灵又好学,在云雾寺学堂外边儿听了一年多的学。刘先生看得中这孩子,是个知恩有韧劲儿又机灵的,想必错不了,便给他起了个大名叫公传,总想着天下为公的共产党思想一定能发扬光大传遍四海去。

两人接头的话也是有规矩的,这附近没有叫鬼峡岭的山头,不明就里的自然接不上,左不过是把注意力放在柴火上。回的那一句“岭子中间的柴好照亮”是从男人的名字来的。男人叫魏明中,是刘家集上的新四军抗日地下党单线联络的交通员。中间好照亮正是取了“中”“明”二字。

魏明中一直记着他,问了近况,刘先生二人也不知道。只说道:“年前参加了红军跟着去了,现在断了联络也不知道近况,想必是错不了的。”

杜先生笑道:“柴公那机灵劲儿,日后定有大出息,往后怕是还有相见的日子。”

魏明中一怔,“柴公?”

杜先生笑起来,道:“他姓柴,大名公传,又挑了几年的柴,久了,大家伙儿便就叫他柴公了。”

魏明中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当年初见柴公时他离开的背影来,那一天见面的细节异常清晰。

他还记得那孩子怀里揣着一张折得端端正正的纸条,收得好好的,被他问起来只笑道:“这是日本兵给写的‘通行证’。”

“通行证?”他怔了怔,看了看那字,道:“我以为这扁担上的字像是你写的,你可识字?”

少年没说话,又仔仔细细的将那纸条收好了,这才笑着道:“太君说这几个字是‘通行证’,那就是‘通行证’。”

他当时看了,那三个大字分明写的是“已检查”。

当年往事突然变得烙印般清晰,魏明中笑了起来。

“是啊,日后一定还能再见到这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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