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

 “上集呀！去不？”一村妇满脸喜悦地与村巷路上过往的熟人打着招呼。

 我因采购红苕秧子，葱秧子，黄瓜苗……加入了赶集人的行列。

 一路上，几乎看不到自行车，就连七八十岁的老头都是骄傲十足地坐在电动三轮车的驾驶座上，风弛电掣般的飞去。有人开着私家车；离的近的，三三两两步行而去；也有像我搭乘公交车的，朝圣般地向集市疾行。道路两侧，是望不尽的树木的绿色。

 为了深刻体验集市的全部繁华与热闹，我特意在前一站下了公交车，从街道的东头向西走去。

集市，就是在规定日子的集中贸易。白鹿原最大的集市位于狄寨街乡政府东侧的街道上。因物品种类繁多，交易数量递增，集市在不断延伸东扩。

 一街两行的房屋几乎都有与商业经济挂购的功能。幼儿园，农副产品，太阳能，储水桶，药店，超市，钢架门窗的店铺……挤挤嚷嚷。

 新开的儿童服装专卖店，标志着乡村消费走上一个新的台阶。从城里开来的售货车，高音喇叭毫无顾忌地在街道上反复叫喊。越往集市中心走，喧嚷声就越浓密。叫卖的吆喝声，买卖的交谈声，车轮与水泥地面的摩擦声，鸣笛声，在街道上空掀起阵阵声浪，经久不息，噪声的分贝值比村庄起码高出几十倍。

  因早前民宅建设的无规则伸缩，街道的形状扭成一根曲线。

 集市上人多场面大，吸引了原上原上四面八方的农人前来赶集。上集，就像是一次短暂的旅行。整天围着屋里的活，地里的活从早到晚操心忙碌的人们，谁不想去热闹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让精神得以放松，让灵魂得以洗礼。好比天热了，谁都想去凉快的地方；天冷了，又到暖和的地方一样。再说日常生活也需要不断补给，当然也有人以闲逛为主，顺便捎带上一捆菜，一件农具。

 很快我就买上自己所需的菜苗，红薯苗还未找到。我忙不叠地打量拥挤的货品，打量阳光下摆摊人的焦灼神情。

  走近合作社的位置，我停下脚步。昔日，每逢过年过节，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的地方，因时代变迁已分崩离析。中国供销几个大字依然高高呈现在翻新过但已变旧的建筑外墙的白瓷砖上。

 童年参与过的一次买卖，让我永远无法忘怀。我努力搜寻当年那家民宅门前的建筑痕迹，却怎么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景象。

 那是个早春的一个日子。街上空荡荡的，没有几个行人。天空灰蒙蒙的，刮着小风。我牵着肥壮的大绵羊，和姐姐徒步来到街上，还未走到牲畜交易的指定地点（那时没有集市，但有牲畜交易日），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看样子不像当地人，穿一身浅灰色衣服，像个回回。那人与姐姐搭话。什么也不懂的我站一旁呆呆地望着。

 “能卖十六元就行。”大概遵照了母亲的交待，二姐和那人没说几句话，买卖就成交了。看来母亲做买卖是外行，不谙生意讨价还价之道。

当那个陌生男人从我手中接过磨得油光光的缰绳，牵走我的羊时，我的神经仿佛一下子全都麻木了。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没能从姐姐手心里攥的几张钞票获得一丝一毫的快乐。

 随后我和二姐转身往回走。刚走两步，不由得回头再看一眼我养过的羊。那一刻，它也正好停下来回头望着我们，并仰着头“咩…咩…”地叫着。

这一幕，像刀子般锉进我的心里，郁闷和伤感顿时填满我的胸腔。想到心爱的羊将要遭受的命运，我难过了一路。我甚至憎恨那个买羊的人，憎恨回回。

 小绵羊到我家时，才仅有两三个月的生命。二年多的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去地里为它拨草，吃不完的，晒干储存，作为冬季的饲料。羊熟悉了我，我也熟悉了它。夏天，我为它剪去身上密密麻麻的厚毛，拉它去涝池洗梳。不知是我的惯养，还是什么，它甚至不愿意去田里食草，只肯呆在窗口挂着帘子的草房里……

 这时，有人喊我的名字，切断了我回首往事的记忆。我诧异地四处张望，见一张陌生的面孔在不远处向我招手。我惭愧自己的记忆在某些方面暴露出的缺陷。经她提醒，被时光淹没的印象才慢慢浮现。

 她是我一位中学同学。岁月剥夺了曾经娇美的容颜，留下一抹令人叹息的苍桑。她正在出售自家地里其貌不扬的草莓。

 “生意好做不？”

 “一天卖些这，还不如去打工挣的多。可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地里长荒草。别人打药，草莓漂亮又好卖，可我不想那么干……”她絮叨现实的无奈，心灵的挣扎。

 之后，我继续前行。曾经位于供销社西侧红极一时的国营食堂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几十家各具特色的私人饭馆分布在街道的另一侧。

彼此，庄稼人若能在镇上的馆子里咥一大碗羊肉泡馍，是可以在乡党面前炫耀一阵子的事情。如今，泡馍馆在我老家的街道上，就有五六家，其它餐馆加起来有十多家。夏季的夜晚，忙碌一天的人们，三五成群地糜集在那里，享受烤肉加啤酒的夜生活。满街道灯火辉煌，生意的火爆程度不亚于一个小城镇。

  一次赶集。购买者，弥补生活的空缺。出售者，实现价值转换。所有的忙碌，都绕不过生活。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

 城里人的忙碌，各种各样的交易，不也是为了日常生活？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贸易，不都是为了经济，为了生活？